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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不,我的孩子,别离开您千里迢迢重新回到的故乡,您在这儿会幸福的,除非上帝拒绝协助我建立功业,恐怕就是他派您来的吧!”

  她执起惊讶的德妮丝的手,领她沿一条小径朝湖对岸走去,留下母亲和神甫,两人在长凳上坐下。

  “她想干什么,就随她去吧,”索维亚妈妈说。

  过了片刻,韦萝妮克一个人回来了,母亲和神甫把她送回城堡。她大概想好了一个不愿透露的计划,因为地方上谁也没见到德妮丝,也没听到谈论她。格拉斯兰太太上了床,从此卧床不起;她的健康每况愈下,有好几次试图去园林散步却起不来,她好象很恼火。不过,这一幕发生后过了几天,时值六月初,她在一天早上极为勉强地起了床,坚持象过节一样穿戴打扮好;她请杰拉尔搀住她的胳膊——朋友们日日都来探问她的病情;听阿莉娜说女主人想散步,大家都赶到城堡来了。格拉斯兰太太聚集起来的全部气力在这次散步中消耗殆尽。她以最大的毅力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但引起的反应不堪设想。

  “咱们单独去木屋吧,”她有点卖弄风情地望着杰拉尔,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偷闲,因为昨夜我梦见医生们来了。”

  “您想看看您的树林?”杰拉尔说。

  “最后一次,”她又说:“但是,”她的声音充满暗示,“我要在那儿向您提出离奇的建议。”

  她步行到第二个湖,强迫杰拉尔与她一起登舟。工程师十分惊奇她走这样一段路程,待他荡起双桨,她指了指庐舍作为此行的目的地。

  “我的朋友,”她久久地凝望着天空,水面,丘陵,湖畔,然后对他说,“我要向您提出最奇特的请求;但我相信您是听我话的。”

  “事事都听,因为我肯定您事事都替人着想,”他叫道。

  “我想给您成亲,”她答道,“您将了却一个确信使您得到幸福的垂危者的心愿。”

  “我太丑了,”工程师说。

  “女方很俊,年纪轻轻,她想在蒙泰涅克生活,如果您娶她,您将帮助我愉快地捱过临终的时刻。她的品质不成问题,我给您的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子;说到风度、年轻和美貌,那是一看便知的,我们这就去庐舍看她。回来后,您再认真地对我说是或否。”

  听了这段推心置腹的话,工程师加快划桨,引得格拉斯兰太太莞尔一笑。避开众人目光住在静庐的德妮丝认出了格拉斯兰太太,赶忙把门打开。韦萝妮克和杰拉尔走了进来。可怜的姑娘与工程师打了个照面,不禁羞红了脸,德妮丝的美貌令他惊喜不已。

  “居里厄姑娘对您照顾得还周到吗?”韦萝妮克问她道。

  “您看,太太,”她指着午餐说。

  “这位是我和您谈过的杰拉尔先生,”韦萝妮克又道,“他将做我儿子的监护人,我死后,你们要一起待在城堡,直到他成年。”

  “噢!太太,您别这么说。”

  “可是您看看我,孩子,”她对德妮丝说,热泪立即涌入姑娘的眼眶。“她从纽约来,”她对杰拉尔说。

  她用这个方式给一对人牵上线。杰拉尔向德妮丝提了几个问题,韦萝妮克留下他俩谈话,自己去观看加布河的最后一口湖。六时前后,杰拉尔和韦萝妮克乘船返回木屋。

  “怎么样?”她望着朋友说。

  “一言为定。”

  “虽然您没有偏见,”她又说,“但是您应当知道这可怜的孩子是在何种严峻的情势下被迫离乡背井,又因思乡心切回到此地的。”

  “犯了过失?”

  “噢!不,”韦萝妮克说,“那样我会把她介绍给您吗?她是一个死在断头台上的工人的妹妹……”

  “啊!塔士隆,”他接口说,“谋杀潘格雷老爹的凶手……”

  “对,她是杀人犯的妹妹,”格拉斯兰太太带着极大的嘲弄重复道,“您可以收回刚才的诺言。”

  她话未说完,杰拉尔便不得不把她抱到木屋的长凳上,过了片刻她才恢复知觉。她睁开眼睛,发现杰拉尔跪在她脚边,对她说:“我娶德妮丝!”

  格拉斯兰太太扶起杰拉尔,捧住他的头,在额角上吻了一下;见他奇怪这一感谢的表示,韦萝妮克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您不久便会知道这个谜底了。咱们想法子回到平台去找朋友们吧;天不早了,我很虚弱,不过我要远远地向这块心爱的平原诀别!”

  尽管白天暑热难当,但卢瓦尔河盆地下过暴雨,空气渐渐转凉。这一年,欧洲和法国的部分地区遭到暴风雨的袭击,利穆赞却得以幸免。此时,碧空如洗,肉眼看得见天边任何微小的细节。劳动者从田野收工归来,热闹起来的镇上各种压低的声响组成的美妙齐奏难以用言语形容。要绘声绘色地表现这个场面,既需要一位大风景画家,又需要一位人像画家。在大自然和人的慵懒中不是的确存在着奇怪的、难以言传的默契吗?三伏天变温的暑气和稀薄的空气赋予生物发出的任何微小声响以全部的蕴涵。女人们坐在门口等常常把孩子们也带回家的丈夫,她们絮絮叨叨地聊着,仍然干着活。屋顶冒出一天最后一餐的炊烟,这是农民们最快活的一餐:吃完倒头便睡。此时的动作表露出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们幸福而平静的思绪。阵阵歌声传来,其特征当然与晨歌不同。在这点上,村民们与鸟类相仿,鸟儿夜晚的啁啾与凌晨的鸣叫毫无相似之处。整个自然界唱起休憩的礼赞,正如它在旭日东升时咏唱欢乐的颂歌。生物最微小的活动似乎涂抹上乡野夕照悦目调和的色彩,这些色彩使铺路的细沙显出平和的特征。倘若有人胆敢否认这个时辰——一天中最美好的时辰——的影响,鲜花会改变他的看法,散发出最沁人心脾的芬芳将他陶醉,并让这花香与最温柔的虫鸣和情意绵绵的鸟语交织成一片。

  镇外平原上纵横交错的灌木丛蒙上了一层细密轻柔的水气。绿林成荫的省级公路从大牧场中间穿过,杨树、刺槐和臭椿等距离混合栽种,株株挺拔茁壮,已经投下绿荫。牧场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种牲口群,或散放,或成群,有的在反刍,有的还在吃草。男人、女人和孩子正在结束农村最好看的活计——收割草料。夜晚的空气,在随着暴风雨骤然而至的凉爽中跃动,送来一阵割下的青草和打成捆的干草养分丰富的清香。在美丽的全景中,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人担心暴风雨将至,忙不迭地把干草堆成垛,翻晒草料的女人举着满叉的干草往垛前跑,有些人在扎捆的人中间装车,远处有些人仍在刈草,一些女人在翻晒剖面线似的割倒在牧场上的长溜儿青草,还有些女人匆匆忙忙地码垛。传来玩耍者的笑声,夹杂着在干草堆上你推我挤的孩子们的尖叫。可以分辨出粉红、大红或蓝色的裙子,方围巾,裸露的大腿,一个个戴着阔边粗草帽的女人们的胳膊,和几乎全着白色长裤的男人们的衬衣。夕阳的余晖照出几长溜儿栽在沟沿上的杨树间的浮尘,这些排水沟把平原分成大小不等的草地,东一堆、西一群的马匹、大车、男人、女人、儿童和牲口沐浴在阳光下。放牛娃和牧羊女吹起土制号角召唤牲口,开始集中畜群。这个场面既喧闹,又寂静,奇异的对照只会使从未领略过乡村壮丽景色的人吃惊。一列列载着青饲料的大车从镇子两边络绎不绝地驶过。这个场面有种说不出的令人麻木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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