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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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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和另一个世界,”主教回转身补了一句,然后离开了房间。 索维亚妈妈请两位教士把女儿抬进去的那个房间,位于窗户开向教堂、墓地和蒙泰涅克南面的侧楼的二层。格拉斯兰太太想住在那儿,便与阿莉娜和小弗朗西斯好歹安顿下来。 索维亚妈妈自然待在女儿身边。几天后,格拉斯兰太太才从抵达时来势凶猛的激动情绪中恢复过来,但母亲仍然强迫她每天上午躺在床上。夜晚,韦萝妮克坐在平台的长凳上,俯览教堂、神甫住宅和墓地。尽管索维亚老妈妈暗中反对,格拉斯兰太太仍然养成了怪癖,总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郁郁寡欢,不能自拔。 “太太快死了,”阿莉娜对索维亚老妈妈说。 本堂神甫得到这两个女人的通知,虽然不愿强加于人,但一听说格拉斯兰太太患的是心病,便经常来看望她。这位真正的牧师十分细心,选择韦萝妮克母子身着孝服立于平台一角的时辰来访。十月方始,自然界变得阴沉凄凉。韦萝妮克一到蒙泰涅克,博内先生便看出她心上有块大创伤,他认为需要谨慎行事,等待这位将把他当作忏悔师的女子对他完全信赖。一天晚上,格拉斯兰太太用几乎暗淡无光的眼神瞧着神甫,那是转着死的念头、但尚未横下心来的人具有的眼神。 从这一时刻起,博内先生不再迟疑,开始阻止这一残酷的精神疾病的进展。首先,在韦萝妮克和教士之间展开了一场舌战,他们把真正的思想隐藏在空洞的言辞中。韦萝妮克不顾天冷,此时正坐在花岗岩长凳上,让弗朗西斯坐在她怀里。索维亚妈妈倚砖栏杆而立,有意遮住墓地。阿莉娜等着女主人把孩子交给她。 “我原以为,太太,”第七次来访的神甫说,“您不过有点抑郁;但是我看出,”他贴着她耳根说,“这是绝望。这不是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应有的感情。” “那么,”她答道,朝苍天投去锐利的一瞥,嘴角漾起一丝苦笑,“教会给罚入地狱的人留下的如果不是绝望,那是什么感情呢?” 听到绝望这个词儿,圣洁的人意识到这颗心灵受了巨大的创伤。 “啊!您把这座山岗当作您的地狱,其实它应该是髑髅地①,您可以从这儿升入天堂。” ①典出《新约》,指耶稣受难之地。 “我已没有足够的傲气把自己抬得这样高,”她答道,语气中流露出对自己无比的蔑视。 这时,教士突然灵机一动,这在美好童贞的心灵是极其自然、极其常见的现象,这位献身上帝的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用慈父般的嗓音说道:“可怜的孩子!”一边把他交给女仆,她把孩子领走了。 索维亚妈妈瞧了女儿一眼,明白博内先生的话产生了奇效,因为韦萝妮克多日来干涩的眼睛被泪水润湿了。奥弗涅老妇人向教士打了个手势,走开了。 “散散步吧,”博内先生对韦萝妮克说,一边领着她在平台上走,从平台另一端可以望见塔士隆屯。“您归我管,我应把您患病的灵魂向上帝作个交待。” “让我自己从消沉中振作起来吧,”她对他说。 “您的消沉来自惨痛的思索,”他急忙接口道。 “是的,”她天真地说,悲痛达到一定程度,讲话就不顾分寸了。 “看得出来,您跌进了冷漠的深渊,”他喊道,“如果说肉体痛苦达到某一程度时羞耻心会消失,那么精神痛苦达到某一程度时毅力也会消失,这一点我清楚。” 博内先生这番洞察入微的评论和温柔的恻隐之心令她惊讶;人们已经看到,美妙的温情在这个人身上未受任何激情的损害,使他对教民的痛楚怀有女人的母性意识。这种mensAdivinor①,这股使徒的柔情,置教士于他人之上,把他变成一个超凡入圣的人。格拉斯兰太太与博内先生交往尚少,没有辨识出藏在这颗心灵中的美,它如同一孔泉水,从中源源流出优雅清淳的真正生命。 ①拉丁文:超人的精神。 “啊!先生?”她叫道,用垂危者的手势和眼神把自己交托给他。 “我听见了!”他接着说,“怎么办?该做什么?” 他们默默地沿着栏杆朝平原方向走去。这一庄严的时刻似乎对这位福音使者,这位耶稣之子是个好时机。 “请设想在上帝面前,”他低声而神秘地说,“您将对他说些什么?……” 格拉斯兰太太有如五雷轰顶,微微打了个寒噤。“我要和耶稣基督一样对他说:主啊,你抛弃了我!”她爽直地回答,那声调令神甫热泪盈眶。 “玛德莱娜①啊!我等的正是您这句话,”博内先生叫道,对她不禁十分钦佩。“您看,您求助于上帝的司法,您祈求他的保佑!听我说,太太。宗教是提前执行的神明的裁判。教会把涉及灵魂的一切案件的审判权留给了自己。人间司法是天国司法的无力写照,是适应社会需要对天国司法的苍白模仿。” ①即《新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法语称玛德莱娜,原系一有罪女子,后诚心悔罪,成为圣女。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本人诉讼案件的审判官,您从属于上帝,”教士说;“您无权给自己定罪,也无权为自己赦罪。我的女儿,上帝是案件的伟大复审官。” “啊!”她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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