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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知道,”罪犯顺从地答道,“法国的土地上已无我立足之地了,但是如果法庭能跟上帝一样对具体事情作出具体审判,如果法庭肯调查究竟凶手是魔鬼,还是被杀者是魔鬼,那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人们中间。难道您想象不出被我砍死的那个人以前犯下的罪恶吗?我既是法官也是凶手,我取代了无能为力的人类法庭,这就是我的罪行。别了,先生。尽管您对我殷勤的关照中不免有些苦涩,我仍然永世难忘。将来在我的心目中,若有一个人值得感激的话,这个人便是您……不过,我本希望您会更大度一些。”

  他向门口走去。这时姑娘向她的母亲俯过身子,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啊!……”妻子的叫声使将军浑身一哆嗦,好象看见莫依娜死了。爱伦娜已经站起来。凶手本能地转过身,脸上显出替这个家庭担忧的神色。

  “您怎么啦,我亲爱的?”侯爵问道。

  “爱伦娜要跟他走,”她说。

  凶手脸红了。

  “我母亲并没有把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的原因说出来,”爱伦娜低声道,“还是让我来成全她的愿望吧。”

  姑娘向四周扫了一眼,目光傲慢得近乎粗野,然后垂下眼睛,保持着令人赞叹的谦卑姿态。

  “爱伦娜,”将军问道,“你到上面那间房里去过啦……?”

  “是的,父亲。”

  “爱伦娜,”由于紧张得颤抖,他的声音都变了,“你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吧?”

  “是的,父亲。”

  “那么,你的想法是不合情理的……”

  “如果说不合情理,那至少是真的,父亲。”

  “啊!我的女儿!”侯爵夫人低声道,但让她丈夫能听见,“爱伦娜,你违背了我尽力在你心中培育的荣誉、谦逊、贞洁等道德准则,如果直到这决定命运的时刻你还要继续欺骗,那你走了也不值得惋惜。是因为这陌生人有一种精神上的完美吸引了你呢?还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犯罪者所不可缺少的力量?……我过高估计你了,想不到……”

  “哦!您怎么想都可以,夫人,”爱伦娜冷冷地回答。

  但尽管她此刻表现出坚强的性格,她眼睛里的火焰也很难烧干滚动的泪水。陌生人从女儿的眼泪中明白了母亲的话,他象鹰似的瞪着侯爵夫人,以一种难以抵抗的力量迫使她正视这个可怕的说惑者。而当她的眼光碰到这个人明亮的眼光时,她感到心里一阵凉,好比我们看到毒蛇或者碰到莱顿瓶①,免不了猛然一震。

  ①莱顿瓶是第一种电容器,于一七四六年由荷兰人发明制造。

  “我的朋友,”她向丈夫喊道,“这个人是魔鬼,他什么都猜得到……”

  将军站起身,想去拉铃绳。

  “他要害您,”爱伦娜对凶手说。

  陌生人笑笑,上前一步,拉住侯爵的手臂,眼光逼视着他,侯爵愕然了,失去了力量。

  “我准备报答您的接待,”他说,“这样你我就两讫了,我去自首,您也就不会背上坏名声,再说,我现在活在世上还能干什么呢?”

  “您不妨修悔过去!”爱伦娜一边说,一边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只有少女的眼睛里才会闪烁这种希望的光芒。

  “我绝不后悔,”凶手说,他声音洪亮,高傲地昂起头。

  “他双手沾满了鲜血,”父亲对女儿说。

  “我可以给他擦净。”她回答。

  “但是,”将军接着说,他不敢用手指陌生人,“你知道他要你吗?”

  凶手走近爱伦娜,她的容貌是一种典雅含蓄的美,此刻从内心闪出的一道光辉,仿佛把她脸上最细小的部位和最纤巧的线条全都照亮了,叫人看得格外分明。他向这个妩媚动人的姑娘温和地看了一眼,不过他眼里可怕的火焰仍未熄灭。

  他激动地说:“出于对您的爱,也为了抵偿您父亲卖给我的两个小时生命,我必须拒绝您的牺牲精神,是不是?”

  “原来您也嫌弃我!”爱伦娜惊叫道,那声调令人心碎,“那么我和你们大家永别了,我只能去死。”

  “这是什么话?”她父母同声说。

  她意味深长地向侯爵夫人投去质问的目光,然后低下头,不再作声。将军和他妻子费尽唇舌,想尽办法抵制陌生人在他们家中享有的莫名其妙的特权,陌生人则以他眼中喷射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来还击。结果将军和他的妻子陷于无法解释的昏沉状态,他们的理智变得麻木了,竟抵抗不住这股神奇的力量,只能听其摆布。他们感到空气沉闷,呼吸困难,而对压抑他们的人又无从责怪起,尽管他们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们,正是这个有法力的人使他们变得软弱无力。在这种精神濒于崩溃的时刻,将军意识到应该设法影响女儿摇摆不定的思想,于是他挽着女儿的腰,把她领到离开凶手较远的窗口,低声对她说:

  “我亲爱的孩子,虽然你心中突然产生了某种怪诞的爱情,可是你清白的生活,你纯洁而虔诚的灵魂向我证明你性格坚强,你有足够的毅力来克制一个异想天开的举动。你这样做说明你有难言的苦衷。你知道,我的心是宽宏大量的,你可以向我推心置腹说出来,即便你说的话使我心碎,我也能忍受,孩子,而且永远为你的心里话保密。你忌妒我们喜欢你的弟弟妹妹?你心里是不是有失恋的悲伤?你在这儿感到不愉快?你说话呀?告诉我什么理由使你扔下你的家,抛弃你的家,使你的家失去最可爱的人,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母亲,离开弟弟,离开你的小妹妹?”

  “父亲,”她回答,“我不忌妒任何人,也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您的朋友,外交官德·旺德奈斯先生。”

  侯爵夫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女儿见她的模样,住嘴不说了。

  “我迟早不是要受一个男人的保护吗?”

  “这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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