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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苦难(8)


  "她说得到做得到,"拿侬嚷道。"先生,你一生一世总得讲一次理吧。"

  箍桶匠看看金子,看看女儿,愣了一会。葛朗台太太晕过去了。

  "哎,先生,你瞧,太太死过去了!"拿侬嚷道。

  "呕,孩子,咱们别为了一口箱子生气啦。拿去吧!"箍桶匠马上把梳妆匣扔在了床上。"——拿侬,你去请裴日冷先生。——得啦,太太,"他吻着妻子的手,"没有事啦,咱们讲和啦。——不是吗,小乖乖?不吃干面包了,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啊!她眼睛睁开了。——嗳嗳,妈妈,小妈妈,好妈妈,得啦!哎,你瞧我拥抱欧也妮了。她爱她的堂兄弟,她要嫁给他就嫁给他吧,让她把小箱子藏起来吧。可是你得长命百岁的活下去啊,可怜的太太。嗳嗳,你身子动一下给我看哪!告诉你,圣体节你可以拿出最体面的祭桌,索漠从来没有过的祭桌。"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妻子跟孩子!"葛朗台太太的声音很微弱。

  "下次决不了,决不了!"箍桶匠叫着。"你瞧就是,可怜的太太。"

  他到密室去拿了一把路易来摔在床上。

  "喂,欧也妮,喂,太太,这是给你们的,"他一边说一边把钱拈着玩:"嗳嗳,太太,你开开心;快快好起来吧,你要什么有什么,欧也妮也是的。瞧,这一百金路易是给她的。你不会把这些再送人了吧,欧也妮,是不是?"

  葛朗台太太和女儿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父亲,把钱收起来吧;我们只需要你的感情。"

  "对啦,这才对啦,"他把金路易上了袋,"咱们和和气气过日子吧。大家下楼,到堂屋去吃晚饭,天天晚上来两个铜子的摸彩。你们痛快玩吧!嗯,太太,好不好?"

  "唉!怎么不好,既然这样你觉得快活,"奄奄一息的病人回答,"可是我起不来啊。"

  "可怜的妈妈,"箍桶匠说,"你不知道我多爱你。——还有你,我的儿!"

  他搂着她,把她拥抱。

  "噢!吵过了架再搂着女儿多开心,小乖乖!……嗨,你瞧,小妈妈,现在咱们两个变了一个了。"他又指着梳妆盒对欧也妮说:"把这个藏起去吧。去吧,不用怕。我再也不提了,永远不提了。"

  不久,索漠最有名的医生,裴日冷先生来了。诊察完毕,他老实告诉葛朗台,说他太太病得厉害,只有给她精神上绝对安静,悉心调养,服侍周到,可能拖到秋末。

  "要不要化很多的钱?要不要吃药呢?"

  "不用多少药,调养要紧,"医生不由的微微一笑。

  "嗳,裴日冷先生,你是有地位的人。我完全相信你,你认为什么时候应该来看她,尽管来。求你救救我的女人;我多爱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因为我家里什么都藏在骨子里的,那些事把我心都搅乱了。我有我的伤心事。兄弟一死,伤心事就进了我的门,我为他在巴黎化钱……化了数不清的钱!而且还没得完。再会吧,先生。要是我女人还有救,请你救救她,即使要我一百两百法郎也行。"

  虽然葛朗台热烈盼望太太病好,因为她一死就得办遗产登记,而这就要了他的命;虽然他对母女俩百依百顺,一心讨好的态度使她们吃惊;虽然欧也妮竭尽孝心的侍奉;葛朗台太太还是很快的望死路上走。象所有在这个年纪上得了重病的女人一样,她一天憔悴一天。她象秋天的树叶一般脆弱。天国的光辉照着她,仿佛太阳照着树叶发出金光。有她那样的一生,才有她那样的死,恬退隐忍,完全是一个基督徒的死,死得崇高,伟大。

  到了一八二二年十月,她的贤德,她的天使般的耐心和对女儿的怜爱,表现得格外显著;她没有一句怨言的死了,象洁白的羔羊一般上了天。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舍不得一个人,她凄凉的一生的温柔的伴侣——她最后的几眼似乎暗示女儿将来的苦命。想到把这头和她自己一样洁白的羔羊,孤零零的留在自私自利的世界上任人宰割,她就发抖。

  "孩子,"她断气以前对她说,"幸福只有在天上,你将来会知道。"

  下一天早上,欧也妮更有一些新的理由,觉得和她出生的、受过多少痛苦的、母亲刚在里面咽气的这所屋子分不开。她望着堂屋里的窗棂与草垫的椅子不能不落泪。她以为错看了老父的心,因为他对她多么温柔多么体贴:他来搀了她去用午饭,几小时的望着她,眼睛的神气差不多是慈祥了;他瞅着女儿,仿佛她是金铸的一般。

  老箍桶匠变得厉害,常在女儿前面哆嗦,眼见他这种老态的拿侬与克罗旭他们,认为是他年纪太大的缘故,甚至担心他有些器官已经衰退。可是到了全家戴孝那天,吃过了晚饭,当唯一知道这老人秘密的公证人在座的时候,老头儿古怪的行为就有了答案。

  饭桌收拾完了,门都关严了,他对欧也妮说:"好孩子,现在你承继了你母亲啦,咱们中间可有些小小的事得办一办。——对不对,克罗旭?"

  "对。"

  "难道非赶在今天办不行吗,父亲?"

  "是呀,是呀,小乖乖。我不能让事情搁在那儿牵肠挂肚。你总不至于要我受罪吧。"

  "噢!父亲……"

  "好吧,那末今天晚上一切都得办了。"

  "你要我干什么呢?"

  "乖乖,这可不关我的事。——克罗旭,你告诉她吧。"

  "小姐,令尊既不愿意把产业分开,也不愿意出卖,更不愿因为变卖财产,有了现款而付大笔的捐税,所以你跟令尊共有的财产,你得放弃登记……"

  "克罗旭,你这些话保险没有错吗,可以对一个孩子说吗?"

  "让我说呀,葛朗台。"

  "好,好,朋友。你跟我的女儿都不会抢我的家私。——对不对,小乖乖?"

  "可是,克罗旭先生,究竟要我干什么呢?"欧也妮不耐烦的问。

  "哦,你得在这张文书上签个字,表示你抛弃对令堂的承继权,把你跟令尊共有的财产,全部交给令尊管理,收入归他,光给你保留虚有权……"

  "你对我说的,我一点儿不明白,"欧也妮回答;"把文书给我,告诉我签字应该签在哪儿。"

  葛朗台老头的眼睛从文书转到女儿,从女儿转到文书,紧张的脑门上尽是汗,一刻不停的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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