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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将军故作惊讶地答道,“对波旁王朝的军事胜利,她一定很高兴吧?”

  “我将弥撒的宗旨告诉了她们,她们总是爱打听个究竟的。”

  “泰蕾丝修女可能在法国有什么股份,说不定她有什么事情要告知国内,要询问一些消息?”

  “我想不会的。她如果想打听什么事情,早就来找我了。”

  “作为一国同胞,”将军说道,“我渴望能见到她……如果可能,如果修道院院长同意,如果……”

  “在木栅边,即使有尊敬的院长在场,任何人恐怕都是不能会见的。不过,为了照顾信奉天主教的王位和神圣宗教的解放者,尽管院长铁面无私,规定也可以暂时放一放,”听忏悔的神甫眨眨眼道,“我替您去说说。”

  “泰蕾丝修女有多大岁数?”情人问道,他不敢询问神甫这位修女相貌如何。

  “看不出她的年纪,”老实人实实在在地说,倒使将军浑身一颤。

  第二天上午,午休之前,听忏悔的神甫来到,告诉法国人说,泰蕾丝修女和院长同意晚祷前在接待室的木栅门处接待他。午休时,为了消磨时间,将军冒着暑热,到码头上去散步。午休后,教士又来接他,带他进入修道院。教士将他领到沿着墓地伸展的一道长廊下。这里,几口泉水、数株绿树和重重拱门,散发出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与这处所的静谧十分相宜。他们走到长廊尽头,教士请他的伙伴进入一间大厅。一道遮着棕色帷幕的木栅将大厅一分为二。到了可称之为公用的这部分,听忏悔的神甫就走了,只留下将军。这里,靠墙放有一张木头长凳;几张也是木制的椅子,靠木栅门放着。天花板由青橡树木料制成,突起的小梁,无任何修饰。供修女使用的部分有两扇窗,整个大厅的光线就从这两扇窗户射进来。微弱的光线投在棕色的木器上,反光很差。高大的黑色基督像,泰蕾丝女圣徒肖像和一幅圣母画,装饰着接待室灰色的墙壁,微光勉强将它们映照出来。将军的感情尽管非常激动,到了这里,也涂上了忧郁的色彩。在这家庭般的平静中,他也平静下来了。凉爽的天花板下,一种伟大的感觉,犹如坟墓一般,攫住了他的心。这难道不就是永恒的寂静、深深的平静、他自己对于无限的意念么?然后,宗教的宁静和对修道院的定见(这种定见渗透在空气中,在半明半暗中,在一切之中;由于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明确勾画出来,在想象之中就更加扩大了。),“在主的怀抱中得到安宁”,这个伟大的字眼,在这里会强行进入最不笃信宗教的心灵之中。男子修道院创立的不多。在这方面似乎男人要逊色一些:男子天生就是要行动,就是要完成劳动的一生。他如果出家修道,则是为了逃避这种生活。然而在女子寺院中,是多么生机勃勃,柔弱的情感是多么动人心弦!一个男子可以被千百种情感推进修道院,他投身进去,犹如跳下悬崖绝壁。而女子进入修道院,只有一种情感:她在这里不会改变其本性,她委身于天主。你可以对修道士说:为什么你不抗争呢?而一位女子隐居遁世,难道不总是一种崇高的斗争形式么?总之,将军感到这寂静无声的接待室和这所隐没在大海之中的修道院,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爱情很少会达到庄重的程度。

  然而,在天主的怀中仍然忠于爱情,这难道不是很庄重的事么?从十九世纪的社会风气来说,这岂不胜过一位男子有权期望的一切么?这一情景的无限崇高伟大气氛可能影响将军的灵魂,他也正好达到了可以忘却政治、荣誉、西班牙、巴黎上流社会的程度,并可以上升到这伟大结局的高度。再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悲剧色彩呢?两位情人在大海中,在花岗岩的山岩上单独相会,但是一念之差、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却将他们分开。此情此景,饱含着多少情感啊!请看这男子的内心独白:“我能在这颗心中战胜天主么?”轻轻的响动使他全身为之一颤,棕色的帷幕拉开了。一片光明之中,他看见一位女子立在那里。可是折在头上的修女巾拉下来了,将她的面庞遮住。根据修道院的规定,她穿着道袍。这种道袍的颜色现在已经家喻户晓①。将军未能瞥见修女赤裸的双脚。如果他见了,定会感到她消瘦得多么可怕。虽有粗布道袍道道褶痕遮掩,这位女子的形体再也显露不出来,他仍然可以揣度到,泪水、祈祷、激情、孤寂的生活已经使她憔悴不堪了。

  ①人称加尔默罗色,即浅棕色。

  一个女人冷冰冰的手,估计是院长的手,还拉着帷幕。将军先端详了一下这次谈话的必要见证人,然后他与一位近百岁的老年修女乌黑而深邃的目光相遇了。这女子苍白的面孔布满皱纹,明亮而充满青春活力的目光与大量的皱纹极不相称。

  “公爵夫人,”他用非常激动的声音向低垂着头的修女问道,“陪伴您的人懂法语吗?”

  “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夫人,”修女答道,“在您面前的是泰蕾丝修女。您称之为陪伴我的人,是我的院长,我信仰天主的母亲。”

  往日这位女人是巴黎时装王后,生活于奢华之中,她的声音与那个环境是那么协调,谈吐是那样轻浮、富于嘲讽意味。而今从这张嘴里吐出这样的话语,而且用这样谦恭的语气,这仿佛一声霹雳,把将军震呆了。

  “我的圣母只讲拉丁语和西班牙语,”她补充了一句。

  “这两种语言,我一种也不会。亲爱的安东奈特,请代我向她致以歉意。”

  听到往日对自己那样冷酷无情的男子温柔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修女内心一阵激动。阳光整个照在她的头巾上,头巾轻轻抖动,泄露了她的激动心情。

  “我的兄弟,”她一面将衣袖举到头巾下面,估计是擦拭眼睛,一面说道,“我叫泰蕾丝修女……”

  然后,她向院长转过身去,用西班牙语对她说了下面的话。将军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西班牙语水平足以听懂别人的话,大概也能讲这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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