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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这种巴黎式的简洁文体,所有的悲剧、小说都要黯然失色,甚至那本古式题名的书:《光荣的卡埃那凡国王被儿女囚禁惨史》也不例外;这部轶史的最后篇章,是唯一使那位抛妻弃子的斯特恩①本人读后下泪的作品。

  这陌生人被千百种这类思想所围攻,这些思想象一片片破布般掠过他的灵魂,仿佛是许多撕破了的旗帜在一场战斗中迎风飘扬。即使他暂时卸下他的智慧和回忆的重担,停下步来欣赏一下那些在万绿丛中,给微风吹得轻轻摆动头儿的鲜花,可是不一会,和自杀念头的重压不断作斗争所引起的神经紧张,又重新向他袭来。他仰望苍天,只见空中灰色的云块,满载悲哀的微风,沉重的气压,又在劝告他快去寻死。他向王家桥走去,一面想着那些自杀的先辈在最后时刻到来前的奇怪行径。当他想到卡斯雷尔②爵士在割断咽喉之前,还先满足了一些最平凡的需要,而奥日③院士却要先找到他的鼻烟壶,以便在走向死亡的途中把它摔碎时,他不禁微笑了。他分析这些奇怪行为,并反躬自问,为什么当他在桥上为了给一个搬运暩让路而紧靠桥栏杆时,那搬运暩把他的长上衣袖子稍为弄脏一点儿,他便不由自主地把灰尘轻轻抖掉。他走到桥的最高处,用绝望的神情望着河水。

  ①不知巴尔扎克这个轶闻有何出处,似乎既不见于斯特恩的作品,也不在司各特专门为斯特恩作品做的注释内,况且斯特恩只有一个女儿,尽管他有过浪漫史,却从未抛弃过家庭。

  ②卡斯雷尔(1769—1822),英国政治家,因受舆论谴责,在抑郁中自杀。

  ③奥日(1772—1829),法国文学家、批评家、法兰西学院院士,后因患精神病投塞纳河自杀。


  “这样坏的天气不好投水自杀啦,”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微笑着对他说,“塞纳河可不是又冷又脏!”

  他以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来回答,这种微笑表明他的勇敢已到了疯狂的程度;但是,当他从远处看见杜伊勒里公园码头的小木屋上,竖着一块用斗大的字体写着“急救溺水者”的告白时,却突然起了一阵寒战。慈悲为怀的①先生仿佛出现在他眼前,叫醒船暩,划动救生艇的双桨,如果他不幸浮出水面,这双桨往往会砸破溺水者的头颅;他似乎又看见达梭先生招来了许多好奇的人,在寻找医生,在准备用熏蒸法急救溺水者;他仿佛读到了新闻记者在一场欢宴和一个舞女的微笑之间写就的诔词;他还仿佛听到市政当局付出赏金后,捞到他的尸首的船暩点数赏钱的声音。他死了倒值五十法郎,倘若活着,却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保护人的才子,没有朋友,没有栖身的地方,没有人替他吹嘘,是社会上真正等于零的人,对国家无用,国家也绝不会关心他。他觉得白天死似乎太难看了,决心在夜里去死,以便把一具无从辨认的尸体留给这无视他的伟大生命的社会。他于是继续走他的路,向伏尔泰码头前进,装出想消磨时间的闲汉那种懒洋洋的步伐。当他在码头角上走下桥边人行道尽头的石级时,摆在河堤上的旧书摊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差点儿没有和人讲价买上几本旧书。一转念,自己也微笑了,便冷静地把双手伸进裤袋,以无忧无虑蔑视一切的神态继续走他的路。忽然间,他惊奇地听到在他裤袋深处有几枚货币相碰发出的真正奇妙的声音,于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微笑照亮了他的面孔,微笑从他的嘴唇延伸到他的脸盘,到他的前额,使他的眼睛和阴沉的双颊闪着欢乐的光辉。这种幸福的火花就象在刚烧过的纸的灰烬上跳动的火星;而且,这副面孔也和变黑的纸灰具有同样的命运,当这陌生人迅速地把手从裤袋里抽出,看见只有三个铜子时,他的脸色又重新变得阴郁了。

  ①达梭是巴尔扎克时代法国塞纳河救溺委员会的督察。

  “啊!好心的先生,la carita!la carita3!catarina!①请给一个小铜子,让我买块面包吃!”

  ①意大利文:看在圣女卡特琳娜的分上,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

  一个年轻的扫烟囱小工人,他那肿胀的面孔被煤灰涂得漆黑,皮肤也给染成棕黑色,身上穿一套破烂不堪的衣服,向这陌生男子伸出手来,想夺走他那最后的几个铜子。

  离这个萨瓦省的小家伙两步的地方,一个畏畏缩缩、满面病容的老穷汉,披着一块不成样子的破毛毯,用粗嘎的声音对他说:

  “先生,随便给点小钱吧,我会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

  但是,当那青年人看了老汉一眼,老汉就不再作声,不再要求施舍了,也许他从青年人难看的面色,看出一种悲惨的表情,知道对方的困境比自己的还要严重。

  “请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陌生人把他那几个铜子掷给小孩和老穷汉,便离开人行道,向路旁的房屋走去,他再受不了塞纳河那种令人心酸的景象了。

  “我们祷告上帝让您长命百岁,”两个叫化子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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