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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如此乐于变成布尔乔亚,放弃她的独立,因而找到了能使她达到目的的手段。她努力讨好那几位老人。有一次,杜·勃吕埃的母亲生病,她竟然每天在左右侍立两个钟头。杜·勃吕埃被曼特侬夫人①式的手段弄得晕头转向,他对这个女人五体投地,一点也没想过自己的处境,他已给捆得太紧,反而感觉不到绳索的存在。克洛丁娜告诉杜·勃吕埃,只有在布尔乔亚政府、布尔乔亚皇族、布尔乔亚朝廷的灵活制度底下,才能允许一个成为杜·勃吕埃夫人的蒂丽娅厕身于那个她过去明智地敬而远之的圈子之中。她能做邦法洛、德·希斯、老杜·勃吕埃夫人等的座上客,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在她们家里总是以贤慧、朴素、贞洁女人的形象出现,从不露马脚。三年之后,这几位夫人的朋友们也接待她了。

  ①曼特侬夫人(1635—1719),原为法国讽刺作家斯卡龙之妻。斯死后,负责教育路易十四的子女。王后死后与路易十四秘密结婚。她对人的心理研究有素,对路易十四有很大影响。她皈依了天主教,据称路易十四取消南特赦令,对胡格诺教徒大肆迫害,就是由于她的影响。

  “昂赛末·包比诺夫人常天真地说:‘我总是没法使自己相信,那个小杜·勃吕埃夫人曾经在成百盏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下,让全巴黎看她的大腿和身子!’

  “一八三〇年七月王朝在这点上和拿破仑帝国有相似之处。当年拿破仑帝国宫廷里接受过一位女仆出身的人,她以加拉夫人的身份出现,是大法官的妻子!您可以猜到,我们这位前舞蹈演员和过去的同伴完全断绝了来往,过去的熟人中凡对她现在的处境有妨碍的,她一概不认。她结婚时在胜利街租了一所座落于庭院之中的,迷人的小宅邸。为了布置这房子,花钱不计其数,把她自己的和杜·勃吕埃的家具中最漂亮的那部分都安置在里面;而凡是看来平凡、普通的东西都卖掉了。能与她家里这种光彩夺目的奢侈布置相比拟的,只有当年吉玛、莎菲·阿尔努和德·杜黛①红得发紫的日子里,使王公贵族为她们倾家荡产的那种排场。这样一种阔绰的生活究竟在什么程度上影响到了杜·勃吕埃呢?这个问题问得很微妙,要回答就更加微妙。我给您讲一个细节,就可见蒂丽娅的穷奢极侈于一斑:她的床上铺的罩单是英国抽丝花的,价值一万法郎。有一位著名的女演员也有这样一条,克洛丁娜知道之后,立刻在床上换上一条华丽的安哥拉兔毛毯子。这件事就足以刻画出这个女人来了。杜·勃吕埃对此不敢置一词;还奉命到处宣扬她如何与别人比阔气。蒂丽娅是从雷托雷公爵那里得到这份礼物的;但是她结婚五年之后,有一天同她的猫玩得兴起,把这条床单给撕了,面子、绉边、流苏,统统扯掉了,而代之以一条合乎情理的床单,是真正为罩床用的床单,而不是作为这种女人变态心理的一种发泄。正如一位记者所说:那些女人想要以疯狂的奢侈生活来对她们靠啃生土豆活命的童年进行报复。以那条床单被扯成碎片的那一天为标志,这个家庭进入了一个新时期。从此,居尔西就以拼命写作的能量着称。谁也猜不到,在十八世纪的巴黎,象灰尘和苍蝇一样充斥于剧院的那些杂剧是从何而来的。曾为报刊评论员大加抨击的,数以千计的庸俗杂剧的作者,实际上就是杜·勃吕埃夫人的旨意的产物:她要她丈夫把她花了这么多钱加以布置,并在其中放了价值五十万法郎的家具的那所宅子买下来。为什么?从来没有解释过。她很懂得女人的‘因为’二字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①莎菲·阿尔努(1744—1803),著名歌唱家,德·杜黛(1752—1820),舞蹈演员,曾充当若干王公贵族的情妇。

  “她说:‘居尔西受了不少讥笑,但是肯定他是从那化妆的胭脂盒、粉扑和金光闪闪的十八世纪的戏装中找到这所房子的。要是没有我,他决不会想到这一点。’她说着,深深地倚进炉边的沙发里。

  “她这番话是看完了杜·勃吕埃一个作品的首场演出后回来向我们说的。这个剧本演出很成功,同时她也预料到报界将有一番猛烈的抨击。蒂丽娅经常在家接待客人。每星期一她都举行茶会。她的客人都是经过精选的,她尽其所能把她家里安排得使大家都宾至如归。一间客厅里可以打台球,另一间里可以聊天;有时在第三间客厅里,那最大的一间,举行音乐会,一般时间都不长,而且表演的人只限于最杰出的音乐家。她真是精通世故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使她无疑大大地优越于杜·勃吕埃。那位杂剧作家爱她至深,以至于先是由于习惯,最终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了。每过一天,那牢不可破而又薄如蝉翼的经纬线上又添上一根丝,织成的网可以捕捉最细致的一闪念,套住最飘忽不定的感情,把一个人的手、脚、身、心都捆得牢牢的。蒂丽娅把居尔西摸透了。她知道在哪一点上可以刺伤他,也知道怎样医治好这创伤。在所有旁观者看来,即使对我这样一个以精通某种习俗自诩的人来说,这种感情象是无底深渊,比任何其他地方都阴暗莫测;最明朗的地方也有混浊之点。居尔西是个被戏院后台生活耗尽精力的老作家,他喜爱这舒适的环境,喜爱这奢侈、懒散、悠闲的生活;他家里点缀着经过精选的当代艺术品,象皇宫般富丽堂皇。他能成为一家之主,在这样一所公馆里接待一部分文人墨客,感到十分快活。蒂丽娅有意让杜·勃吕埃在这伙人当中逞逞威风,这里面包括很容易上圈套的记者。靠了这种晚会,还有处置得当的借贷,居尔西后来就不大受攻击了,他的作品获得成功。因此,要他离开蒂丽娅,真是南面王不易也。也许只要不干扰他这惯常的享乐生活,就是蒂丽娅对他不忠,他也不会在意的。但是奇怪得很,他对她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方面的担心。这位前明星有什么非非之想,没人知道;即使有,表面上总还过得去。

  “杜·勃吕埃在街上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亲爱的,跟一个由于过去纵欲过度而厌倦情场的女人共同生活,是再惬意不过了。象克洛丁娜这样的女人,过去过的独居生活,对歌场舞榭的游乐都已领略够了,这种人能成为你所能希求的最可爱的女人:她们无所不知,有教养而不故作矜持,能适应一切环境,而对别人宽容。因此,我总是向大家宣传,最好娶一匹倦于奔驰的骏马。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就是杜·勃吕埃当面跟我说的,当时毕西沃也在场。

  “画家对我说:‘亲爱的,他这个错误可能是犯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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