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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五章

  他已经五十九岁。在这个年龄,支配他的念头顽强得不可变更,偏执狂就是由此开始的。时局也暗中与他那摇摇欲坠的正直作对。欧洲享受的和平使近二十年来无任何交往的各国学者在战争期间获得的科学发现和学术思想得到传播。科学有了进展。克拉埃发现化学在不为化学家们所知的情况下已朝着他的研究目标发展。致力于高等科学研究的人和他一样认为,光、热、电、直流电作用和磁气是同一原因的不同后果,一直被视为单质的物体间的差别大概是一种未知要素的不同剂量造成的。他担心看到别人发现金属的还原作用和电的构成要素——导致解决化学绝对问题的两个发现,这份担心加重了被杜埃居民称作的癫狂,使他的欲望达到了醉心于科学或体验过思想专制的人所能设想的登峰造极的地步。巴尔塔扎尔不久便被一股因沉睡多时而更加猛烈的激情卷走了。留心父亲情绪的玛格丽特打开了会客室。她呆在里面,唤起了母亲的故世该当引起的痛苦的回忆,果然,她唤醒了父亲的悔恨,成功地延迟了他跌入万丈深渊的时间,不过后来他还是掉了进去。她想与外界交往,强迫巴尔塔扎尔去交际场散散心。好几个地位显要的人向玛格丽特求婚,让克拉埃忙了一阵,尽管她表示不到二十五岁决不出嫁。虽然女儿付出了努力,巴尔塔扎尔本人也作了激烈的斗争,但冬天伊始,他又偷偷开始了工作。要向好奇的女人隐瞒这样的事是不容易的。有一天,玛尔塔一边给玛格丽特穿衣一边说:

  “小姐,我们完啦!缪基尼埃那个怪物是乔装打扮的魔鬼,因为我从未见他画十字,他又上阁楼去了。这一下令尊大人上了贼船。但愿他别杀死您,象他杀死可怜的、亲爱的太太一样。”

  “这不可能,”玛格丽特说。

  “您来看看他们弄虚作假的证据。”

  克拉埃小姐跑到窗前,果然看见实验室的烟囱管里冒出一缕轻烟。

  “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一岁了,”她想,“我将能阻止对我们财产的挥霍。”

  巴尔塔扎尔尽情满足自己的嗜好,对子女的利益必然比不上原来对妻子利益的尊重。拦路的栅栏比以前低,他对过错更不在乎,他的激情变得更为强烈。他带着信念十足者的狂热,在荣耀、工作、希冀和贫困的道路上行进。他对结果满有把握,开始日以继夜地工作,那份热狂令女儿们又惊又吓,她们不知道一个人喜欢干的工作对他的损害多么微不足道。父亲又开始做实验后,玛格丽特立即削减了多余的膳食,她变得和守财奴一样精打细算,并且得到了约赛特和玛尔塔的大力协助。克拉埃没有发觉这项把生活简化到最起码水准的改革。首先他不用午餐,其次他到吃晚饭时才从实验室下楼来,最后他在会客室与女儿们呆上几小时,一句话也不跟她们讲,然后上床睡觉。他离开时,她们向他道晚安,他无意识地让她们亲他的双颊。这样的举止本来会酿成最大的家庭不幸,如果玛格丽特没有做好行使母亲权力的准备,没有一股隐秘的激情使她提防如此不受约束的灾难的话。皮耶坎不再来看他的表妹们,他判断她们即将彻底破产。巴尔塔扎尔的乡间产业每年有一万六千法郎进账,大约值二十万埃居,但这些产业已按三十万法郎抵押出去。克拉埃又开始搞化学以前借了一笔巨款。收入恰好够支付利息;但由于固执一念的人理所当然地缺乏远见,他把地租交给玛格丽特贴补家用,所以公证人估计三年工夫足以把产业一把火烧光,而司法人员将吞掉未被巴尔塔扎尔花光的财产。玛格丽特的冷淡使皮耶坎的无动于衷几乎带着敌意。为了给自己拒绝向表妹求婚的权利,如果她变得太穷的话,他提到克拉埃一家时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气:“这些可怜的人破产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挽救他们;可有什么办法呢!克拉埃小姐拒绝一切本该使他们免遭贫困的合法手段。”

  埃玛纽艾尔靠叔叔的举荐,被任命为杜埃中学校长,他的超群的贤德使他无愧于这个职位,他每天晚上来看两位姑娘,父亲一去睡觉,她们立即把陪媪叫到身边。小德·索利轻叩门环的声音从来都很准时。三个月来,玛格丽特以优雅无声的感激接受他的关怀,这鼓励了他,使他的天性得到发挥。他的纯洁灵魂象钻石一样放射光芒,没有阴云,玛格丽特得以赏识它的力量,它的久长,看到它的源泉如何取之不尽。她事先嗅到了花的芬芳,然后再欣赏花儿一朵朵开放。埃玛纽艾尔每天实现玛格丽特的一个希望,让新的光芒照亮爱情的瑶池仙境,驱散乌云,露出蓝天,把一直埋藏在黑暗中的丰饶的财富渲染得五色缤纷。埃玛纽艾尔更加自在,得以发挥至此悄悄隐匿起来的心灵的魅力: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快活,整日研修的生活赋予的单纯,没有被世俗扭曲的高尚精神的财宝,与多情的豆蔻年华极为相称的一切无邪的玩笑。他的心灵和玛格丽特的心灵更加投契,他们一起窥探内心深处,发现了同样的思想:同样光彩夺目的珍珠,美妙清新的和谐,类似在海面下据说令潜水员入迷的那种和谐。他们通过交谈和彼此存有的好奇心了解了对方,这好奇心在两人身上采取了最美妙的表达情感的形式。没有羞怯,但相互间不无卖弄风情。每晚埃玛纽艾尔在这两位姑娘和玛尔塔之间度过的两个小时,帮助玛格丽特接受了她进入的焦虑不安和听天由命的生活。这自然而然日益增长的爱情是她的依傍。埃玛纽艾尔情意绵绵的表示,带着那样诱人的天生的优雅风度和给千篇一律的感情带来细微变化的温存细腻的灵气,正如一粒宝石的各个刻面使宝石放射出全部光彩,消除了它的单调;多情的心独得其秘的可爱举止,使女子忠实于形式永远翻新的艺术家的手笔,忠实于每重复一句话都用新的抑扬顿挫给它带来新鲜感的嗓音。爱情不仅仅是一种感情,它还是一门艺术。一个普通的字眼,一个小心翼翼的举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向女子披露既能触动她的心又不使她心里感到绝望的伟大崇高的艺术家。埃玛纽艾尔来的次数越多,表露爱情的方式越可爱。

  “我比皮耶坎抢先了一步,”一天晚上他对她说,“他来向您宣布一个坏消息,我宁愿由我来告诉您。令尊把你们的森林卖给了一些投机商,他们又把它分片转卖出去;树已经砍了,厚木板也全部搬走。克拉埃先生收到三十万法郎现金,他用这笔钱还了巴黎的债;为了清偿全部债务,他甚至不得不在买主尚未支付的十万埃居中提出十万法郎作债权转移。”

  皮耶坎走了进来。

  “嗳!亲爱的表妹,”他说,“这下你们破产了,我早向您做过预言,但您不愿意听我的。令尊胃口很大。他第一口就吞下了你们的树林。你们的监督监护人科南克斯先生在阿姆斯特丹,他就要清理完他的财产,克拉埃先生抓住这个时机搞了小动作。这很不好。我刚写信给好好先生科南克斯;可是,等他到的时候,一个子儿也不会剩下。你们将不得不对令尊起诉,官司打不长,但有损名誉,科南克斯先生不能不提起诉讼,法律要求这样做。这就是您固执的结果。现在您承认我多么谨慎,多么为您的利益着想了吧?”

  “我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小姐,”小德·索利用他柔和的嗓音说,“加布里埃尔考取了综合理工学院。对录取他提出的异议已经消除。”

  玛格丽特嫣然一笑,向朋友表示感谢,她说:“我的积蓄将派用场啦!玛尔塔,我们明天就开始给加布里埃尔置办行装。可怜的费莉西,咱们要苦干一番了,”她亲了亲妹妹的额头说道。

  “明天,他在这儿还可以呆十天,他必须在十一月十五号到巴黎。”

  “加布里埃尔表弟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公证人打量着中学校长说道,“他将需要挣一份家业。可是,亲爱的表妹,现在的问题是要挽救家庭的荣誉;这回您愿不愿意听我的呢?”

  “不,”她说,“如果还是谈婚事的话。”

  “那么您要做什么?”

  “我嘛,表哥?什么也不做。”

  “不过您已经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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