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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德·鲍赛昂夫人和德·尼埃耶先生在日内瓦湖边子爵夫人所租赁的别墅里同居了三年。他们离群独居,不接见任何人,不让别人说他们闲话,泛舟游湖,睡得很晚才起床,总之,像我们梦想那样幸福地生活。这座小别墅是一所朴素的房子,有绿色百叶窗,周围有宽阔的阳台,台上饰有遮阳布帘;那是一所真正为爱侣而设的房子,里面有白色的长靠背椅,有踏上去毫无声息的地毯,有鲜艳的帷幔,这里一切都闪耀着快乐的光芒。从每一个窗口望出去,湖的景色都不同;远处有群山和变幻万千的浮云,时而染上颜色,时而飘然飞逝;他们头上是蔚蓝的天空,他们面前是长长一大片湖面,湖水嬉戏着,变化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为他们制造梦境,仿佛对他们微笑着。

  德·尼埃耶先生为了重要的利益必须返回法国,他的父亲和哥哥都身故了,他得离开日内瓦。两个情侣早已买了这所房子,他们真想把群山粉碎,打开阀门让湖水流光,让他们能把一切都带走。德·鲍赛昂夫人跟着德·尼埃耶先生回来。她变卖了她的财产,在马内维尔附近买了很大的一块地皮,同加斯东的地连接在一起,他们就在那里住下了。德·尼埃耶先生心甘情愿地让他的母亲享受他在马内维尔产业的使用收益权,交换条件是让他享受过单身生活的自由。德·鲍守赛昂夫人的地产座落在一座小城附近,位于奥热山谷最美丽的地段上。一对爱侣在他们自己和社会观念之间设置了社会和任何人都不能逾越的鸿沟,又恢复了他们过去在瑞士的好日子。整整九年,他们享受着不必细细叙述的幸福;这篇故事的结局无疑可以使那些能够理解任何形式的诗歌和祈祷的人,猜想得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德·鲍赛昂夫人的丈夫,德·鲍赛昂侯爵先生(他的父亲和哥哥都已去世,由他继承了爵位,所以由子爵变成了侯爵),身体十分健康。只要我们确实知道我们的死能够使别人幸福,这个信念就最能帮助我们坚持活下去。德·鲍赛昂先生是一个执拗而且喜欢挖苦别人的人,他同别的终身享受年金的人一样,认为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精神饱满,就是多一层别人所不能享有的快乐:再说,他又是一个风流老手,做事有条不紊,过分讲究礼节,精于心计,他能够冷静地对一个女人倾诉爱情,就如仆人说:“太太,开饭了”一样。

  这一小段关于德·鲍赛昂侯爵的传略,叙述出来的目的是叫读者明白,侯爵夫人是不可能嫁给德·尼埃耶先生的。

  因此,这九年幸福的生活,是一个女人所能签订的最甜蜜的租约,过了九年之后,德·尼埃耶先生和德·赛昂夫人又回到这段艳史开头时他们所处的原来十分不自然的局面里;这是一下致命的打击,很难加以形容,可是能叫精确的数学来标明它的项。

  加斯东的母亲德·尼埃耶伯爵伯夫人,从来不想见到德·鲍赛昂夫人。她是个性情耿直、品行端正的女人,曾经完全合法地给加斯东的父亲尼德·埃耶先生以幸福。德·鲍赛昂夫人明白这位可敬的老寡妇必然是她的敌人,必然想把加斯东从这种不道德反宗教的生活里拯救出来。德·鲍赛昂夫人很想卖掉她的土地,到日内瓦去。可是这就等于不信任德·尼埃耶先生,她不能够这样做。何况这时候他恰好对瓦莱卢瓦的土地十分感兴趣,他在那里遍地栽种;到处开垦。这样一来不是等于剥夺了他的一种无意识的幸福吗?女人们总是希望她们的丈夫,甚至情人,享有这种幸福的。这地方来了一位德·拉·罗迪爱尔小姐,年龄二十二岁,每年有四万法郎年金的好入息。加斯东每次有事到马内维尔去,都能见到这位有钱人家的千金。这些人物一个个排列在那里,就像算术比例式上的数字,一个月以来,德·鲍赛昂夫人动足脑筋在解决这个可怕的算题,现在下面这封在一天早上交给加斯东的信,就可以解释德·鲍赛昂夫人是怎样解决这个难题的:

  “我亲爱的天使,我们彼此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能够使我们分离,我们的爱抚经常代替我们的语言,我们的语言也就是我们的受抚,在这种时候写信给你,岂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不,亲爱的,没有什么不合情理。有些事情是一个女人不能够当着她情人的面说的;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她就变成哑巴了,全身的血都会倒流到她的心脏里了;她既丧失了体力,也丧失了理智。在这种情况下留在你的身边,这实在叫我痛苦;而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我觉得我的心对你应该完全忠实,什么思想都不应对你隐瞒,包括那些转瞬即逝的思想在内;我十分喜欢这种美妙的无拘无束,我不愿意长期的受约束,不自由。因此,我必须向你倾诉我的苦恼,是的,这的确是一种苦恼。你听我说吧!你不要用‘得了,得了,别胡扯了’这种不礼貌的话来阻止我说下去,虽然我是爱听你这样说的,因为凡是你说的我都欢喜。我的亲爱的天上配偶,让我告诉你吧,过去差点儿使我丧命的痛苦的重压,已经由你把遗留的痕迹完全消灭了。我只由于你才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必须有你这样的青春年少的天真,有你的伟大心灵的纯洁,才能满足一个苛求少妇的心愿。朋友,我常常想起在这悠长而又迅速的九年中,我一次也没有嫉妒过,我就高兴得心头突突地跳动。我拥有你灵魂的一切花朵,也洞悉你的一切思想。在我们的天空中,没有丝毫云翳,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牺牲,我们总是按照心灵的启示行动。我享受了一个女人所能享有的无边幸福。我的眼泪润湿了这页信纸,只不知这些眼泪能否向你表达我的全部感激之情?我真想跪下来写这封信。不过,这个幸福倒使我尝到了一个比遗弃更可怕的痛苦。亲爱的,女人心里有许多很深的褶痕,直到今天为止我都不知道我的心的广度,正如我不知道爱情的深度一样。我们所能承受的最大的不幸,同我们仅仅想到我们所爱的人可能遭受不幸,两者相比,前者不知要轻多少倍。如果不幸是由我们造成的,难道不应该为此而死吗?……这就是一直压抑在我心头的思想。可是这个思想的后面还牵引着另一个更加沉重的思想,它能贬低爱情的光荣,它杀害爱情,把爱情变成耻辱,永远败坏人生。你三十岁,我四十岁。这种年龄的差别难道不会在一个痴情女人的心里引起千万种恐怖吗?你为我作出牺牲,为我抛弃了世间的一切,你起初会不自觉地,然后会认真地感觉到这些牺牲的。你也许会想到你的社会遭遇,想到缔结一定能使你增加财产的婚姻,想到你能够承认这件婚事,承认你的子女,能够叫子女继承你的财产,能够重新出现在社交场所,而且体面地占据你应有的位置。可是你可能抑制住这些思想,很高兴在不让我知道的情况下,为我而牺牲了一个富家女、一笔财产和一个美好的前途。你作为年轻人,一定是十分慷慨地想继续忠于我们的誓言的,这誓言只在天主面前对我们才有约束力。我过去的痛苦可能出现在你的眼前,你过去拯救我出来的不幸可能在保护着我。你爱我完全是由你怜悯我的缘故!这个思想对我来说,比害怕误了你的一生更觉可怕。那些用匕首刺杀他们情妇的人是十分慈悲的,只要他们动手刺杀的时候,情妇们是幸福的、无辜的而且充满幻想的……一点不错,死亡比几天以来使我暗地悲痛的两个思想更可取。昨天,你温柔地问我:

  ‘你有什么心事”’那时候,你的嗓音使我战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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