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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听我说,姊夫,你要我住在玛奈弗太太楼上替她当家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的为人;可是三年之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这女人真是一个婊子!她的卑鄙无耻,只有她那个丑恶下贱的丈夫比得上。你蒙在鼓里,给这些人当冤大头,你才不知道他们要把你害到什么田地呢!我不能不对你说个明白,因为你已经陷入泥坑……”

  听到李斯贝特这么说,男爵夫人和女儿望着她的眼风,活象那些虔婆感谢圣母救命时的眼风。

  “她,这个该死的女人,想拆散你女婿的家庭;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我没有那种聪明去了解这些那么恶毒,那么下流的阴谋诡计。玛奈弗太太并不爱你的女婿,但是要他屈膝,出她的恶气。我刚才狠狠的骂了她一顿,一点不曾冤枉她。她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娼妓,我已经告诉她,我要离开她的屋子,要顾全我的名誉……第一我是这个家庭里的人。我知道甥女离开文赛斯拉的消息,我就来了!你把瓦莱丽当做圣女,她可的确是这件悲剧的罪魁祸首;我还能在这种女人家里待下去吗?亲爱的奥棠丝,”她一边说一边故意碰了碰男爵的手臂,“也许上了当,因为这一类的女人,单为要一样小骨董就不惜牺牲别人整个的家庭的。我不信文赛斯拉真有什么罪过,但是他生性懦弱,我不敢担保他将来不给她灌上迷汤。我已经下了决心。你要送在这女人手里的,她会叫你睡草垫,我不愿意由我来帮你倾家荡产,我在那儿住了三年就是想挽救这一点。姊夫,你受了骗。只消你敢坚决声明,绝对不管那下流的玛奈弗升级的事,你等着瞧罢,包你出事!他们为此预备好一套把戏要你出丑呢。”

  李斯贝特把姨甥扶起,热烈的拥抱她,咬着她的耳朵说:

  “亲爱的奥棠丝,拿定主意!”

  男爵夫人拥抱她的贝特妹妹,因为代她出了气而表示很感激。当着父亲,全家都不出声;以他的聪明,他自然懂得这个静默的意义。他脑门上、脸上,布满了狂怒的气息:根根血管都爆起,眼睛发了红,脸色青一块白一块。阿黛莉娜赶紧扑在他脚下,抓了他的手:

  “朋友,朋友,别生气啊!”

  “你们都不把我当人了!”男爵流露出一句良心的呼声。

  我们自己做的错事总是肚里有数。我们几乎老是以为受害的人对我们一定恨如切齿;而尽管我们多方作假,一受到突如其来的责罚,我们的嘴巴或是脸色自然会招供,好似从前的罪犯在刽子手面前招供一样。

  “我们的孩子,”他继续招供,“结果变成了我们的仇敌。”

  “父亲,”维克托兰叫着。

  “你打断了你父亲的话!……”男爵瞪着儿子大吼一声。

  “父亲,听我说,”维克托兰声音很坚决很清楚,正是清教徒议员的声音,“我知道应该怎么尊重您,永远不会对您失掉敬意。我永远是您最卑恭最服从的儿子。”

  凡是到国会旁听过的人都知道:用这种叠床架屋的话缓和对方的怒气、以拖延时间,是议会战术的惯技。维克托兰接着说:

  “我们决不是您的敌人;我跟岳父克勒韦尔闹翻,因为向沃维奈赎回了六万法郎借票,而这笔钱,不消说是在玛奈弗太太手里。噢!父亲,我决不埋怨您,”他看见男爵做了一个手势,便补上一句,“我只附和贝姨的意见,并且请您注意,虽然我对您的忠诚是盲目的,无限的,不幸我们的财源却是有限的。”

  “又是钱!”痴情的老人给这番理由驳倒了,望一张椅子上倒了下去。“而这还是我的儿子!……你的钱,会还你的,先生!”说着他站了起来。

  他望客厅的门走去。

  “埃克托!”

  这声叫喊使男爵回过头来,突然老泪纵横的面对着妻子,她绝望之下用力抱住了他,说:

  “你别这样的走呀……别生着气离开我们。我一句都没有说你啊,我!……”

  一听到这悲壮的呼声,孩子们一齐跪倒在父亲脚下。

  “我们都爱你的,”奥棠丝说。

  李斯贝特,一动不动好似石像一般望着这些人物,傲然微笑。这时候于洛元帅进了穿堂,已经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了。全家的人都知道非瞒住他不可;当时的景象便立刻换了一幕。

  两个孩子赶紧站起,而个个人都在设法遮掩他们的情绪。

  玛丽埃特在门口和一个兵吵了起来,他叫叫嚷嚷的吵急了,厨娘只得走进客厅说:

  “先生,有一个从阿尔及利亚回来的军需兵,一定要跟您说话。”

  “让他等着。”

  “先生,”玛丽埃特凑着主人的耳朵,“他要我轻轻的告诉您,说是为了您叔叔的事。”

  男爵打了一个寒噤,以为两个月来私下问叔岳要的钱,预备还债的钱,送到了。他丢下家人奔向穿堂,看见来人是一张阿尔萨斯人的脸。

  “是于洛男爵吗?”

  “是啊……”

  “是男爵自己吗?”

  “是啊。”

  军需兵一边说一边从军帽夹层里掏出一封信,男爵急急的拆开,念道:

  侄婿青览:我非但没法送上十万法郎,连我的地位都无法维持,如果你不采取断然行动救我的话。有一位检察官跟我们找麻烦,满嘴仁义道德,对我们的机关胡说霸道。没有办法教这个臭官儿住嘴。要是陆军部让那些法官支配,我就完啦。送信的人是可靠的,你得设法给他升级,他替我们出过力。别让我落在乌鸦嘴里!①

  ①乌鸦是骂法官,因法官穿黑衣。

  这封信对男爵不啻晴天霹雳。他看出那是文武衙门开始明争暗斗,(阿尔及利亚至今还是这种情形),必须立刻想出办法应付当前的乱子。他要军需兵明天再来,说了些给他晋级之类的好话,把他打发走了,他回进客厅。

  “大哥,你好,我马上要走了!”他对元帅说。——“再见,孩子们;再见,阿黛莉娜。”——“贝特,你怎么办呢?”

  “我吗,我去替元帅管家。这个也吧,那个也吧,我总得一辈子替你们当差。”

  “我没有跟你商量好之前,你先不要离开瓦莱丽,”于洛咬着贝姨的耳朵吩咐。——“再见,奥棠丝,你这个不听话的小鬼,放明白一点;我有了紧急公事,你的问题以后再谈。

  你想一想吧,我的小猫咪,”他说着把她拥抱了一下。

  他离家时显而易见那么慌张,使太太和孩子们都非常着急。

  “贝特,”男爵夫人说,“我们要知道埃克托有些什么事,我从来没有看见他慌成这个样子;你在那个女人家再待两三天吧;他对她是无话不谈的,我们可以打听出他为什么突然变色。你放心,你跟元帅的亲事我们会安排的,那是非办不可的了。”

  “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今天这股勇气,”奥棠丝拥抱着贝特说。

  “你替可怜的母亲出了一口气,”维克托兰说。

  元帅看见大家对贝特这般亲热,只觉得莫名其妙;贝特却把这一幕向瓦莱丽报告去了。

  这一段描写,使一般清白纯洁的人,看到玛奈弗太太一流的女子对于家庭的种种祸害,看到她们用什么方法去侵害表面上渺不相关的,可怜的贤德的女人。如果把这些纠纷移到上层社会,把君王的情妇所能促成的乱源想象一下,那么,一个律身谨严,持家有法的贤君所能加惠于人民的,也就不难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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