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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到了第三年,便在雷莫南克店里看到了较为漂亮的座钟,盔甲和古画;他出门时,总叫他的妹妹,一个极为丑陋的胖女人步行从乡下赶来帮他看店。这个雷莫南克女人简直像是个白痴,目光呆滞,穿着打扮像个日本偶像,凡是她兄弟定下的价钱,她连一个生丁也不让;另外,她还兼管家务,并且解决了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竟能靠塞纳河上的雾过日子。兄妹俩吃面包,鲱鱼以及一些开饭店的扔在饭店拐角垃圾堆上的烂蔬菜叶子。连面包在内,他们两个每天的开销不超过十二个苏,而这点钱,女雷莫南克还要靠缝衣纺线把它挣回来。

  雷莫南克初到巴黎时,只是给人家当差,在一八二五至一八三一年间,他专为博马舍街的古董商和拉普街的锅商跑腿,许多古董商的历史一般来说都是像这样开始的。犹太人,诺曼底人,奥弗涅人和萨瓦人这四个人种具有同样的天性,他们发财的手法也如出一辙。不花一个钱,什么绳头小利都得挣,连本带利地聚钱,这就是他们的发财宪章。而这一宪章确实很实在。

  那时,雷莫南克已与他从前的东家莫尼斯特洛尔重修于好,跟一些大商人做生意,常到巴黎郊区去做旧货买卖(寻找机会,专捡一些手头有货但却外行的人做挣大钱的买卖),大家都知道,巴黎郊区方圆有四十古里。干了十四年之后,他有了六万法郎的财产,还有一个货物充足的小店。诺曼底街的房屋租金低,他一直住在那儿,也没有额外的收入,只管把自己的那些货卖给商人,赚一些薄利。他谈生意用的都是别人听不懂的奥弗涅土话。他绐终有个梦想,希望有朝一日到大街上去开店;他想成为一个有钱的古董商,能直接跟鉴赏家们打交道。确实,他骨子眼里是个很厉害的商人。由于他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脸上厚厚的一层,灰不溜秋的,都是铁屑和汗碱,再加上他习惯于干体力活,久而久之像一七九九年的老兵那样能吃苦,处事不惊,使得他的表情愈发显得不可捉摸。就长相而言,雷莫南克看去瘦瘦小小的,两只小眼睛长得像猪眼睛一样。配上那冷嗖嗖的蓝色,显示出犹太人的贪得无厌和刁钻尖滑,然而却没有犹太人表面的谦卑和内心深处对基督徒的无比鄙视。

  茜博家和雷莫南克家的关系就像是恩主与受恩人的关系。茜博太太对奥弗涅人的一贫如洗深信不疑,常把施穆克和茜博吃剩下的东西卖给他们,价格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雷莫南克家买一磅硬绑绑的面包头和面包心,只付两个半生丁,一盆土豆一个半生丁,其他东西也如此。狡猾的雷莫南克在人家眼里从来都不是为自己做生意的料。他总是为莫尼斯特洛尔做买卖,说自己的一点钱都被那些有钱的商人扒走了。因此,茜博一家真心实意地为雷莫南克家鸣不平。十一年来,奥弗涅人始终穿着他那身呢上衣、呢裤和呢背心;不过奥弗涅人特有的这三件行头已经是补丁叠补丁,那都是茜博免费一手修补的。大家可以看到,犹太人并不都在以色列。

  “您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雷莫南克?”女门房说,“邦斯先生真的会有这么一笔财产,却过现在这种日子吗?他家里连一百法郎都没有!……”

  “收藏家们都是这个德性。”雷莫南克说教似地回答道。

  “那您真觉得我先生有七十万法郎?”

  “这还只是他的那些画……其中有一幅,要是他要五万法郎,即使让我去上吊,我也要把钱弄到。放肖像的那个地方,有一些嵌珐琅的小框子,里面铺着红丝绒,您知道吧?……那呀,是珀蒂托珐琅,有个以前当过药材店老板的政府部长每块出价一千埃居……”

  “两个框子里总共有三十块呢!”女门房说道,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

  “那您就算算他的宝物值多少钱吧!”

  悲博太太一阵昏眩,身子转了半圈。她很快起了一个念头,要让老人邦斯在他的遗嘱上提上自己一笔,就像所有女管家那样,一个个都享有年金,惹得玛莱区多少人起了贪心。她想象着自己住到巴黎郊区的一个乡镇上,在自己的一座乡村屋子里扬眉吐气地过日子,精心养些家禽,拾掇园子,度过自己的晚年,让人服侍得像是王后;还有她那可怜的茜博,也该像所有不被理解、遭人遗弃的天使一样,好好享一享福了。

  看到女门房这一天真而又突然的动作,雷莫南克确信此事必定能成。在收旧货这一行(就是专门上门搜集旧货的行当)中,难就难在要能进得人家的家门。人们实在难以想象,为了能进布尔乔亚的家,收旧货的如何耍尽司卡班式的诡计,斯加纳雷尔式的手段,又如何像多利纳似的去勾引人家上钩。那一出出喜剧,完全有资格搬上舞台,而且哪一部剧都像这儿一样,总是以仆人们的贪婪为基础。尤其在乡下或外省,为了三十法郎的现金或东西,仆人们会不惜促成让收旧货的净赚一两千法郎的买卖。比如为了得到一套古塞夫勒软瓷餐具,那故事讲起来会让你看到,比起收旧货的商人,明斯特国际会议上竞相耍弄的一切外交手腕,奈梅亨,乌得勒支,列斯维特和维也纳会议上发挥的一切聪明才智,都要逊色得多;收旧货的商人的可笑之处,也要比谈判者的更为实在。他们有的是手段,可让任何人一头扎进个人利益的深渊,就像那些外交使节,绞尽脑汁,以种种计策拆散最为牢固的联盟。

  “我把茜博太太的心都说动了。”雷莫南克见妹妹回到自己的位置,在那张散了架的草垫椅子上坐定后,对她说道,“所以,我现在就想去问一问那个独一无二的行家,请教一下我们那个犹太人,那可是个好犹太人,借我们的钱只收百分之十的利息!”

  雷莫南克看透了茜博太太的心。这种脾性的女人,只要想到,就能做到:她们会不择一切手段以达到目的;会在倾刻间从百分之百的诚实变成极端的卑鄙。再说,诚实和我们的各种情操一样,可一分为二:有反面的诚实和正面的诚实。

  反面的诚实便是茜博家的那一种,只要发财的机会还没有落到他们身上,他们都是诚实的。正面的诚实,便是那种处于诱惑之中而不堕落的诚实,如收账员的诚实。

  废铁商那番魔语打开了利益的闸门,各种坏念头如潮流般通过这一闸门流进女门房的脑中和心里。茜博太太从门房奔到了那两位先生的住处,说得确切一点,她简直是飞去的;邦斯和施穆克正在屋里哀声叹气,她脸上罩起同情的面具,出现在他们房门口。施穆克见打杂的女人进来,便示意她不要当着病人的面说出大夫讲的实话,因为这位朋友,情操高尚的德国人,早已在大夫眼里看出了真情;茜博太太点了点了头,表示回答,显出非常痛苦的样子。

  “噢,我亲爱的先生,您感觉怎么样?”茜博太太问。

  女门房站在床跟前,双拳顶着腰,两只眼睛充满爱怜地瞅着病人,可从中迸射出灼灼金星!在善于观察的人看来,这是多么可怕,仿佛是老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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