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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天早上,戈班太太告诉她女主人一个坏消息,说隔壁搬来一个怪物,有意到年底在两个花园之间筑一道墙。我那时心中怎样的好奇是不用说的了。啊,要见到伯爵夫人了!

  ……这个欲望使我对阿美莉小姐初生的爱情顿时减色。砌墙的计划是个可怕的威胁。将来奥诺丽纳没有空气呼吸了,园子夹在她的小楼与我的围墙之间,会变成一条狭窄的走道。那小楼从前是人家为玩乐而盖的别墅,象孩子们用纸板搭成的宫堡,只有三十法尺深,一百法尺长;正面是照德国办法油漆的,到二楼为止,墙上都钉着牵引花草的木格子;整个建筑代表所谓洛可可式①的蓬巴杜风格。从大门到屋子,有条很长的小径种着菩提树。小楼的园子和种菜的园地,形状象一把斧头,小径象是斧头的柄。我计划中的界墙,要把斧头部分去掉四分之三。伯爵夫人因之大为忧急,无可奈何地问道:

  “戈班太太,那种花的是什么人呢?”

  ①洛可可为美术史上一种风格的名称,亦称巴洛克,创自十七世纪意大利装饰艺术家,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最为风行:以仿效岩洞及植物形态为主,不求对称,务求奇巧。

  戈班太太回答:“唉,我不知道跟他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好象是最讨厌女人的。他舅舅是巴黎一个本堂神甫,我只看到一次,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儿,丑得要命,人可是非常和气。也许真象街坊上说的,这神甫有心教外甥迷着花草,免得事情更糟……”

  “怎么呢?

  “哎,告诉您罢,您的邻居是头脑有毛病的!……”戈班太太指着自己的头。

  不动武的疯子是女人在感情方面最不提防的男子。你们等会儿可以发觉,伯爵替我挑这个角色的确很有眼光。

  “可是他怎么会这样的呢?”伯爵夫人问。

  戈班太太回答说:“他念书念得太多了,脾气变得很怪。

  并且他自有不喜欢女人的理由……既然您要知道外边的闲话,就一齐告诉了您吧。”

  “可是,”奥诺丽纳接口说,“我对疯子倒不象对不疯的人那么害怕。我要跟他谈谈。你去通知他,说我请他过来。要是不成,我再找那个本堂神甫。”

  她们这样谈过话以后,第二天我在新辟出来的花径上散步,瞥见楼上一扇窗的帘子撩开了一点,有个女人在那里张望。戈班太太走来和我招呼。我突然向小楼望了一眼,作了一个粗暴的手势,仿佛说:“哼!我才不理会你的东家呢!”

  戈班女人回去报告交涉的经过:“太太,那疯子叫我别跟他烦,说即使是烧炭匠,在家也能作个主张①,若是没有老婆,就更能当家作主了。”

  ①法国谚语,意谓任何人在自己家里都是主人。

  “这话倒说得越发有理了,”伯爵夫人回答。

  “是呀;但是我告诉他,说他要让一个躲在家里静修的人伤心死了,因为她唯一的消遣就是种花;结果他回答说:——好,那我就去一趟吧。”

  第二天,戈班女人跟我打了一个招呼,表示她主人正等着我登门拜访。正当伯爵夫人用过早点,在小楼前面散步的时候,我推开木栅,向她走过去,穿的是乡下人服装,旧灰呢长裤,大木靴,旧猎装,头上戴一顶便帽,脖子里裹一条破围巾,手上全是泥土,还拿着一把锹。

  戈班女人嚷道:“太太,这位先生便是您的邻居。”

  伯爵夫人并不惊慌。那个因伯爵的倾诉和她的行为而显得格外离奇的女子,我终于见到了。时间是五月初。清新的空气,蔚蓝的天色,嫩芽的绿意,春天的香味,烘托着这个痛苦的人物。一见奥诺丽纳,我就完全体会到奥克塔夫的痴情,觉得他用天国的幽花去形容她真是一点不错。我先注意到她的脸色白得非常特别,因为白的种类和红与蓝的种类一样多。望着伯爵夫人,你的眼睛好象能接触那芬芳的肌肤,血就在一缕缕似蓝非蓝的脉管底下流着。只要情绪略微有些波动,她的血便在肌理之下散布开去,象一股粉红色的水汽。我和她相见的时候,洋槐瘦弱的叶子中透过几道阳光照着奥诺丽纳,成为一圈流动的黄色的光轮;画家中间只有拉斐尔和提善能在圣母周围画出这种光来。褐色的眼睛表情又温柔又快乐;从低垂的长睫毛底下漏出来的神采,反映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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