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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第二十章 血缘

  证人证言副本 36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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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潜入基列了。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对这地方了解得够多了,但亲身经历的感觉很不一样,在基列生活和想象中截然不同。在基列就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不稳:我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我看不懂别人的表情,无法察言观色,常常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我听得见她们讲的话,也明白那些词句分别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本事把她们的话转化成我能搞懂的意思。

  第一天在教堂里参加庆典,我们跪下来唱歌后,比阿特丽丝嬷嬷把我拉到长凳上坐下,我借机往后看了一眼满屋子的女人。每个人都盯着我笑,那种笑又像是友善的,又像是饥饿的,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镜头——你知道村民马上就要露出吸血鬼原形的那种场面。

  接着是一场新珍珠们参加的通宵守夜活动:我们应该跪着沉默地冥想。没有人跟我提过这档子事:有什么规矩?你要去厕所的话得举手吗?要是你想知道的话,答案是:要举手。这样冥想了好几个小时后——我的两条腿都抽筋了——有个新珍珠哭了,我想她应该是从墨西哥来的,哭得歇斯底里的,哭完了还大叫大嚷。两个嬷嬷把她架起来,带出去了。后来我听说她们把她改造成使女了,幸好我一声没吭。

  第二天,我们都领到了那种丑到爆的棕色袍子,再接下去,我只知道我们被赶着往前走,去了一个体育馆,她们让我们在一整排位子上坐好。没有人说过基列有体育比赛——我还以为她们根本没有运动呢——谁知道那根本不是体育比赛,而是一场众决大会。老师们在学校里跟我们说过有这种事,但没有讲得很详细,我猜想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留下心理阴影。现在我能明白了。

  处刑了两个人:两个男人活生生地被一群疯女人徒手撕碎。她们尖叫着,用脚踹,用牙咬,到处都是血,尤其是使女们的身上:浑身上下都是血。有些使女会把残块举起来——看起来像根手指的一把头发——别的人就会吼起来,给她们叫好。

  太恶心了;太恐怖了。这让我对使女的想象上升到一个全新的层面。也许,我的母亲也曾是这样的,我心想:野性难驯。

  证人证言副本 36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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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丽迪亚嬷嬷的指示,我和贝卡尽了最大努力指导新来的珍珠,杰德;但那就好比对牛弹琴。她不知道怎样心静如水地坐好:背要挺直,双手交叠在膝头;她总是扭来扭去,烦躁不安地挪动双脚。“女人是这么坐的。”贝卡会亲自演示,一边教她。

  “是,英茉特嬷嬷。”她会这样应答,也会做出努力坐好的样子。但这种样子摆不了多久,很快,她又会懒散下来,跷起二郎腿。

  杰德第一次在阿杜瓦堂吃晚餐时,我俩一左一右坐在她两旁,那是为了照顾她,因为她太不当心了。不管怎么说,她的表现都堪称愚钝至极。那天吃的是面包和杂炖汤——每逢周一,厨师们常常把剩菜炖成一锅汤,加点洋葱——还有一份豌豆苗和白萝卜做的沙拉。“这汤,”她说,“就像发了霉的洗碗水。我不要吃。”

  “嘘……要为你得到的东西感恩,”我轻轻对她说,“我保证这汤是有营养的。”

  甜品是用木薯粉做的,一如往常。“我吃不下去,”她当啷一声搁下勺子,“糨糊拌鱼眼。”

  “不吃完是不礼貌的,”贝卡说,“除非你在斋戒。”

  “你可以把我这份也吃了。”杰德说。

  “别人都在看呢。”我说。

  她刚来的时候,头发是绿色的——看起来,那也是她们在加拿大的自毁行径之一——但只要走出公寓,她就必须把头发遮起来,所以外人都没有注意到。后来,她开始拔后脖颈的头发。她说那样做有助于她思考。

  “你要是一直这么拔,会变秃的。”贝卡对她说。埃斯蒂嬷嬷在红宝石婚前预备学校里教过我们:如果你太频繁地拔掉头发,头发就不会再长出来了。眉毛和睫毛也一样。

  “我知道,”杰德答道,“但在这儿,反正也没有人会看到你的头发。”她煞有介事地朝我们一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头发剃光。”

  “你不可以那样做!女人的长发是荣耀所在,”贝卡说,“那是天赐给女人的盖头。《哥林多前书》里有写的。”

  “只是一种荣耀?头发?”杰德说道。她的语气很莽撞,但我认为她不是故意要显得粗鲁。

  “你为什么要剃光头发来羞辱自己呢?”我尽可能温和地问她。如果你是女人,没有头发就是耻辱的象征:偶尔,有些丈夫会投诉经济太太不够顺从,或是喜欢责备人,嬷嬷们会先把她们的头发剪掉,再把她们关进示众牢狱里。

  “看看自己光头是什么样,”杰德说,“这条在我桶里的清单上。”

  “你必须很当心自己对别人讲了什么话,”我对她说,“贝卡——英茉特嬷嬷和我都会原谅你,因为我们明白,你刚从腐化的文化中来到这里;我们正在尽力帮助你。但是别的嬷嬷——尤其是像维达拉嬷嬷那样的老一辈——时时刻刻都在找茬儿。”

  “是的,你说得对,”杰德说,“我是说:是,维多利亚嬷嬷。”

  “‘桶里的清单’是什么?”贝卡问道。

  “人死前的遗愿清单。”

  “为什么叫桶里的?”

  “因为有‘踢掉桶’这个动作,”杰德说,“老话就是这么说的。”她看到我们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就继续解释,“我觉得,这个说法源自古代吊死人的做法:他们把绳子吊在树上,叫人站在桶上,然后把绳子拉起来,人的脚就会开始乱踢,显然就会把桶踢翻。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和我们这儿吊死人的做法不一样。”贝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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