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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赛丽娜·乔伊新闻看够了。她不耐烦地摁键换了个台,屏幕上出现了一位上年纪的男低中音。双颊活像被掏空的动物乳房。他正在唱“低声呼唤希望”。赛丽娜索性把电视机关了。

  我们继续等待,走廊上的钟滴答摆动,赛丽娜点燃一根烟,我则在神游中上了车。那是九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早上,我们当时还有车,别的一些人出于不得已早已卖了车。我也不叫奥芙弗雷德,而是有别的名字,可如今因为被禁止再没有人使用。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名字如同电话号码,只对别人有用;但我的想法错了,名字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于是,我把那个名字珍藏起来,像宝贝一般,只待有朝一日有机会将其挖出,使之重见天日。我只当它被深埋起来。这个名字被一股香气缭绕,它像一道护身符,某种从遥不可及的远古时代遗传至今的符咒,将这个名字牢牢护卫。夜里我躺在单人床上,闭起眼睛,那名字便会在眼睛后面的某个地方浮现,在难以企及的黑暗中闪闪发光。

  那是九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早上,当时我用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如今已经死去的小女孩当时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她最心爱的两个玩具娃娃和一只毛绒小兔。由于长期的爱抚把玩,兔子身上的绒毛已经一块块地脱落,像长了疥疮一般。所有的细微之处我都清清楚楚。这些细节令人伤心,可我又忍不住要去想它们。但我不敢太多地去想那只小兔,我不能在此时此地,在这块中国地毯上哭出声来。我吸入从赛丽娜口中吐出的烟雾。不能在这里哭,不能在这会儿哭,要哭可以在晚些时候。

  她以为我们要去野餐,事实上,坐在车后座的她身旁确实放着一个野餐篓,里面也确实放着食物。有煮熟的鸡蛋、水壶及其他东西。我们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真正的去向,不想让她在中途停车时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我们不想让她背负真相的重任。

  我穿着爬山鞋,她穿着运动鞋。运动鞋鞋带上满是红紫粉黄的心形图案。这种季节天气本不该这么热,一些树叶已经开始变红。卢克开车,我坐在他旁边,太阳高照,天空湛蓝。路边经过的房子外表普通、平常,一座座一闪而过,不复再现,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因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它们,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带,为的是不让人看出来我们要远行或永别此地。我们带着伪造的护照,据说是物有所值,万无一失。当然,我们无法用现金支付,也不能把它打到电子账户上。我们只能用其他东西代替:外婆留下来的一些珠宝,加上卢克从叔叔那里继承下来的一本邮册。这些东西在其他国家可以用来换钱。到边境时,我们要装出只在对面玩一天的样子,假签证上的逗留期限也只有一天。出发之前,我会先让她服一颗安眠药,让她在过境时熟睡。那样她就不会暴露我们。别指望孩子说谎能做到天衣无缝。

  另外我也不想让她感到害怕,不想让她心怀恐惧,这恐惧此刻正令我全身肌肉紧绷,牵拉着我的脊椎,使我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这时只需轻轻一碰,我整个人定会在瞬间崩溃。每一个红灯都是一次折磨。我们将在汽车旅馆里过夜,或者索性把车停在旁边的侧路上,就睡在车里,免得被人问三问四。等到了早上我们再过境,从从容容地开车过桥,就像开车去超市一样。

  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往北开,路上车流不多。自从开战以来,汽油便紧俏短缺,价格昂贵。出到城外,我们经过第一个公路检查站。他们所做的只是看看驾驶执照而已,卢克表现得从容不迫。驾照和护照一切相符:这一点事先我们已经想到了。

  重新上路后,他捏着我的手,看着我。说,你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这正是我的感觉:苍白,精神颓废,单薄无力。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透明人。一眼就能被他们看穿。更糟糕的是,我如此无精打采,如此苍白无力,怎么才能抓住卢克,抓住女儿?我觉得自己似乎已变得虚空,他们将从我的怀抱里滑开。我仿佛成了一股轻烟,一座海市蜃楼,正从他们眼前消失。别那么想,莫伊拉会说,老那么想事情就真的会发生。

  打起精神来,卢克说。这会儿他的车速有些太快了点。脸上神情激动。他开始唱起歌来。哦,多么美妙的清晨,他唱道。

  就连他的歌声也令我不安。我们得到过告诫,不要过于喜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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