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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盲刺客·大礼帽烤肉馆》

  大礼帽烤肉馆有一块霓虹灯招牌——一只蓝手套举着一顶红色大礼帽。帽子会自动往上升,过一会儿又往上升一下;它从来不会下降。不过,帽子下没有脑袋,只有一只眼睛,眨呀眨的。这是个男人的眼睛,睁睁闭闭;是个变戏法的眼睛;是个诡谲的、无头的玩偶。

  大礼帽最能表明大礼帽烤肉馆的档次。他们俩坐在一间火车座里,公开地在一起用餐,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牛肉三明治——夹肉的面包又白又软又淡,就像天使的半边屁股。他们面前还摆着一盒勾芡过重的棕色调味肉汁。旁边则放着罐装的豌豆,绿中带点灰色;还有涂着黄油的炸薯条,软绵绵的。在其他火车座里落座的有孤独忧郁的男人,两眼充满血丝,带着愧疚的神情——他们是小会计,衬衣有点脏,领带油光光的。有几对喜欢凑热闹的穷夫妻,周末破费来此尽兴;还有三三两两的妓女,做完生意后来此小坐。

  她心里暗想:我不在场时,他会不会找这些妓女去逍遥呢?那么,我怎么知道她们是妓女呢?

  这是这里花钱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他说。他指的是热牛肉三明治。

  你就没花钱买过别的乐子?

  没有。不过,你对吃食天生很在行。

  这里的三明治真的相当不错。

  别对我说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他说道,口气不算太失礼。他的情绪不太快乐,但他保持着警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神经一直绷着。

  她旅行回来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沉默寡言,报复心切。

  好久不见了。来找往日的感觉?

  往日的什么感觉?

  往日打炮的快感呀。

  你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下流?

  近墨者黑嘛。

  她当时不解的是:何必非要到外面来吃饭?为什么不在他的住处吃呢?他怎么那么大大咧咧呢?他是从哪儿搞到的钱?

  他先回答了她的最后一个疑问,尽管她没有开口。

  你看你面前的牛肉三明治,他说,是西诺蜥蜴人的厚礼。让我们为他们——那些讨厌的满身鱼鳞的畜生——干杯。也为与他们作殊死搏斗的所有人干杯。他举起了他那杯可口可乐——他已从随身携带的酒瓶里往杯中掺了点朗姆酒。(这里恐怕不卖鸡尾酒,他刚才领她进门说道。这地方没有一点酒味,淡得就像巫婆的那个什么东西。)

  她端起了自己的杯子。西诺蜥蜴人?她问道。就是你故事里的外星人?

  正是。我把故事写下来了,两星期前寄了出去。报社赶紧登了出来。稿酬支票昨天到了。

  他一定自己去了邮局,又把支票兑成了现金;他最近一直自己出来办事。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很久不去他那儿了。

  你对自己写的故事满意吗?你好像很满意。

  是的,当然很满意……这是篇杰作。大量的拼杀、遍地的血污,再加上如云的美女。他咧嘴一笑。谁能不心动?

  你说的是“桃子女人”?

  不是。这个故事里没有桃子女人。这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他暗自思忖:如果我告诉她真相,结果会怎样?分手还是厮守一生,哪一种结果更糟?她戴着一条轻柔、飘逸的围巾,其颜色是一种橘红色。西瓜瓤是对这种颜色的最恰当的形容——甜脆多汁。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他想象她脱去衣服的样子是很模糊的。

  你又在想什么?她问道,你看上去很……你一直在喝酒吗?

  没有。喝得不多。他拨弄着他盘子里的浅灰色豌豆。机会终于来了,他说。我就要启程了。护照和一切都准备好了。

  噢,她说道。就这样了吗?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沮丧。

  就这样了,他说。我和同志们已经联系上了。想必他们认为我去那边要比留在这里更有用。总之,经过无数次的旁敲侧击之后,他们突然迫不及待地要我离开。这样,他们又少了一块心病。

  一路上你会安全吗?我想……

  要比留在这里安全。但据说,不再有人煞费苦心地打探我的下落了。我有一种感觉,敌方也希望我赶快滚蛋。这样对他们来说更省事。不过,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将乘哪趟火车。我可不想头上砸个窟窿,背上再挨一刀。

  那你怎样通过边境呢?你总是说……

  边境的关卡现在就像绵纸一样薄弱;如果你要过境的话,它就是一张绵纸。海关那些家伙很识时务;他们都知道从这里有直通纽约,然后再到巴黎的秘密通道。过境是有组织的行动,每个人的名字都一样,都叫乔。他们过境时,边防警察也奉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警察们都懂有奶便是娘的道理。他们才不在乎呢。

  我希望能跟你一起去,她说道。

  这就是为什么要带她到外面来吃饭了。他想找一个地方告诉她这个坏消息,而她不至于吵闹。他希望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发作:比方说嚎啕大哭、撕扯自己的头发,等等。他就是指望这个才来的。

  是呀,我也希望你能去,他说。但你不能去,那边太苦了。他无声地哼起来:

  暴雨狂风,

  怎么搞的,我裤子的门襟上怎么没有扣子?

  噢,有条拉链……

  千万别犯混,他告诫自己。他觉得脑子里翻腾起来,像姜汽水一般泛起泡沫。热血在沸腾。他仿佛飞起来了,从空中往下看她。她那可爱的脸蛋带着忧虑的神情,像涟漪起伏的池水里摇曳的倒影;画面越来越淡,很快变成了个泪人儿。然而,尽管满脸哀怨,她看上去却比任何时候都娇美动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笼照着她;他握着她的一只裸露的胳膊,多么丰满圆润。他恨不得一把把她抱起来,扔到自己的房间里,把她干个够。似乎这样才能把她弄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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