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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冰渐渐融化了。X——一个执拗的苏格兰人警告说,别去弄它,否则没有好果子吃。但英国科学家Y说,他们必须为人类的知识积累作贡献。而美国人Z却说,他们能赚到数百万的钱。长着一头金发和肥嘟嘟嘴唇的姑娘B说,这一切令人激动。她是俄国人,想必相信自由性爱。X、Y和Z并没有将此付诸实施,尽管他们内心都想这么做——Y是带着潜意识,X是带着负罪感,而Z是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他总是先用字母称呼他的人物,后来再填上姓名。有时候他会查电话簿,有时候去看墓志铭。女人开头总是B,代表难以置信、笨蛋、大奶子,全凭他的心情而定。当然,还有金发美女。

  B睡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她老是丢掉她的连指手套,老是违反规定在夜间出来闲逛。她赞叹月亮的美妙,赞叹狼嗥的悦耳。她和拉雪橇的狗关系亲密,用俄语对狗说儿语,还声称这些狗是有灵魂的(尽管她是科学唯物主义者)。因此,X用他悲观的苏格兰语气得出结论:如果他们断炊而想吃一条狗的话,这还真是个麻烦。

  那个发光的豆荚状飞船已从冰流中剥离出来,但是探险队员已经没有时间可用来分析它的制作材料了——那是一种人类尚未知晓的合金。它很快就蒸发了,留下一股气味——像杏仁,像薄荷,像烤糖,像硫磺,又像是砒霜。

  飞船化掉之后出现了一个人形的东西,显然是男性,身穿蓝绿色孔雀毛的紧身衣,带有甲壳虫翅膀般的光泽。不,这样描绘太像一位仙人了。那我们这样说吧:他穿着煤气火焰般的绿蓝色紧身衣,就像泼在水面上的汽油一般闪亮。他还被原先飞船中的冰裹着。他长有浅绿色的皮肤、微尖的耳朵、凿出来一般的薄嘴唇,还睁着一双大眼睛。这双眼睛像猫头鹰的一样,看过去只见瞳孔。他的头发呈一种暗绿色,卷在脑袋上,格外引人注目。

  真是难以置信!这就是一个来自外星球的人。谁知道他在里面躺了多久?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他肯定早已经死了。

  他们四个人怎么办呢?他们把包裹外星人的大冰块抬起来,然后展开了讨论。(X说,他们现在该走了,去给当局打电话;Y想当场解剖外星人,但有人提醒他说,外星人也许会像飞船一样蒸发掉;Z决定用狗橇把外星人拖走,用干冰把他包起来,以最高价码拍卖掉;B指出,他们的狗已对外星人产生了不健康的兴趣,汪汪直叫,但这个俄国女人言过其实的说法无人理睬。)此时,天已经黑了,北极光也显得不寻常,他们决定把外星人放在B的帐篷里。于是,B只能同三个男人同住在另一个帐篷里。她睡觉前肯定要换登山衣,钻睡袋,这样就为三个男人借助烛光偷窥她的身体提供了机会。夜里,他们会轮流值班,看守外星人,每四小时一班。他们将在第二天早晨抽签作最后的决定。

  X、Y和Z值班时一切正常,然后轮到B。她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由于她一贯喜欢这样说,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Z把她叫醒,带着淫荡的目光望着她。她伸伸懒腰,爬出睡袋,套上防寒外衣。接着,她去另一个帐篷值班,看守那个冰冻的外星人。烛光摇曳,令她昏昏欲睡;她浮想联翩,不知这个全身绿色的男人坠入情网会怎么样——尽管他很瘦,他却长着迷人的眉毛。她就这样打着瞌睡,终于睡着了。

  被冰裹着的外星人开始发光,起先很微弱,后来越来越强烈。冰悄悄地化成了水,流得帐篷里满地都是。冰化完后,外星人坐了起来,接着又站了起来。他无声无息地走近正在睡觉的姑娘。他的暗绿色头发开始一圈圈竖起来,然后伸长,变成了一个个触角。一个触角缠住了姑娘的脖子,一个绕着她的丰乳,还有一个则缠在她的嘴上。她似乎从噩梦中惊醒,但这不是噩梦。那个外星人的脸和她的脸贴得很近,他冰冷的触角把她裹得牢牢的;他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强烈渴望和赤裸裸的肉欲注视着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深情地望着她。她挣扎了一下,就在他的怀抱中投降了。

  她并没有多大选择的余地。

  外星人张开绿色的嘴巴,露出尖牙,伸向她的脖子。他深深地爱她,想把她吸收到他的体内——让她永远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们俩将会融为一体。她不通过言语交流就能理解,因为这位先生具有心灵感通的天赋。没错,她叹了一口气。

  他又卷了一支烟。他是不是就让B被外星人这样吃掉呢?还是让那些雪橇狗挣脱绳索,冲出帐篷,把外星人一个触角一个触角地撕碎,把她救出险境呢?还是他更情愿让那个冷静的英国科学家去英雄救美呢?要不要接着来一场恶斗?那样也许不错。蠢货!我本来可以把一切传授给你的!外星人会在临死前通过心灵感应微笑着对Y说这句话。他血的颜色要和地球人不一样。橙色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或者让这个绿色的外星人把自己的血液和B交流,把B也变成一个和他同类的生物——一个完美的绿色女人。然后,他们俩把另外三个人碾成肉酱,再杀了雪橇狗,一同出发去征服世界。那些富庶、专制的城市必须摧毁,高尚的穷人必须解放。他们俩将宣布:我们是上帝的正义之鞭。他们将从附近的五金店抢来扳手和铰链,运用外星人的知识制造出死光。他们有了死光武器,谁敢说个不字?

  再或者,外星人不喝B的血——他把自己的血注入B的体内!他自己的身体将像颗葡萄一样瘪掉;他皱巴巴的干皮灰飞烟灭。第二天一早,他就沓无踪迹了。另外三个人碰到B时,她会没睡醒似地揉揉眼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会说。她的确什么也没干,于是他们三个人会相信她的话。也许我们产生了幻觉,他们会这样说。北方的极光会把人的脑子弄糊涂,寒冷会让人的血液浓缩。他们不会发现姑娘眼中闪耀着超智慧的绿色光芒,因为她的眸子本来就是绿色的。然而,那些狗会知道。它们能嗅出这种变化。它们会咆哮,它们会哀号,它们不再是她的朋友了。这些狗是怎么了?

  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把故事讲下去。

  挣扎、战争、救助。外星人之死。在此过程中,衣服会被扯掉。事情总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要匆匆写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他得谋生,否则他就得出门找别的差事;如此一来,他就会在公众场合露面,这是一种不谨慎的做法。再说,他有写作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能力的;许多人尝试过,许多人都失败了。他曾经有过更大的志向,更庄严的志向。去客观真实地描写人的生活。深入社会底层,去了解那些为面包而流血流汗却吃不饱的工人,了解那些失去尊严的廉价妓女,了解暴力行为和贫民窟里的罪恶。他要揭露现行制度的运作,揭露国家机器;在这个机器里面,工人就像一个个齿轮一样,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然而,普通工人不会读他写的这种东西,尽管这些同志认为写作是天生高尚的。这些家伙需要的是他作品里的低俗描写。书要卖得便宜,花上几毛钱就能读到快节奏的故事,还要有大量的奶子和屁股。并不是你可以把奶子和屁股这些字直接写出来;黄色书刊一般都是出奇的谨慎。最多只能说胸脯和臀部。可以有血污和子弹,有非礼、尖叫和扭动,但没有正面的裸体描写,也没有淫秽的语言。也许这不是谨慎,而是他们不想被封掉。

  他点上一支烟,踱来踱去,从窗口往外望去。煤灰弄黑了雪。一辆电车隆隆驶过。他转过身,又踱起了步子,打着腹稿。

  他看了一下表:她又晚了。她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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