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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刺客们也有老巢。当他们没有任务时,他们都去那儿,闲聊、分赃、吹嘘他们的战绩。他们的老巢就隐藏在神庙主殿里审判室的正下方;洞很深,里面铺着地毯——那是他们小时候被迫织就的,以及后来从别处偷来的。他们通过触摸,十分熟悉这些地毯,常常坐在上面,吸着产生梦幻的野烟草,用手指抚摸着五颜六色的花纹,回忆着自己失明前这些花纹是什么颜色。

  只有盲刺客才能进这个洞穴。他们组成了一个秘密团体,陌生人只能作为战利品被带进去。况且,他收了人家的钱,又没杀掉目标,这就背叛了这个行业。他们这些刺客都是职业杀手;他们以完成契约而自豪,不能容忍有成员破坏他们自己的行规不久,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杀掉,然后再杀了她。

  很可能就是他的一个同行被雇来追踪他们俩。这是让贼来捉贼。他们俩迟早会死于非命。单单她身上的香味就会让他们俩暴露——她浑身上下都被抹足了香水。

  他得把她带出萨基诺城——逃出这个城市,逃出这块他们熟悉的土地。这样做有危险,但留下来更危险。或许他可以带她去码头,然后乘船出逃。可如何溜出城门呢?按夜间惯例,八个城门都上锁,并有人看守。他一个人可以爬墙——他的手指和脚趾能够像壁虎一样勾住墙壁——但要带上她翻墙的话,那就是死路一条。

  还有另外一条出路。他竖起耳朵,凭听觉领着她往下走,一直可到达这个城市的海边。萨基诺城所有喷泉的水都流向一条运河,而这条运河通过一个拱形隧道从地下流出城墙。水位高过人头,水流湍急,从来没有人尝试过通过这条水道进城。那么出城呢?

  走这条水道还可以冲掉她身上的香味。

  他自己倒会游泳。这是刺客们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他猜想这姑娘不会游泳——他猜得没错。他让她脱下所有的衣服,扎成一捆。然后,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和她的衣服结成一个绳圈。他把这个绳圈一头系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头绕在她的手腕上,并叮嘱她,一旦绳结松开,千万要抓住他。到了拱门,她必须屏往呼吸。

  涅克鸟叫了;他能听到第一声鸟啼。天很快就要亮了。三条街外,有人正朝这儿走来,步子平稳而从容,似乎是在搜查。他半拉半推地把姑娘摁进冰冷的水里。她喘着气,但照他吩咐做了。两人一起在水里漂浮;他感受着水流的方向,听着流水进入拱门发出的湍急声。如果潜水太早,他们会憋不住;而太晚的话,他们又会撞上石头。他潜下水去。

  流水是无形的,你的手可以穿过它;但它也能要你的命。这东西的力量在于它的冲力、它的速度。

  在水中过关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他觉得肺都快爆炸了,胳膊也没力气了。他感觉到她拖在他身后,不知她是否淹死了。总算是顺流。他身体刮到了隧道壁;有什么东西刮破了。不知是衣服还是皮肉?

  他们在拱门的另一头浮出水面;她呛得直咳嗽,他轻轻笑出声来。他采取仰泳姿势,把她的头托出水面;就这样,两人漂浮了一段路程。当他觉得已到达安全的地方,就把她拉上了石头坡岸,他摸到一棵树的树荫。他累极了,却又感到很满足,心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苦涩的快乐。他救了她。他生平第一次发了善心。这和他的初衷相比,发生了多大的转变啊!

  这儿有人吗?他问道。她驻足四处望望,摇摇头,表示没有。有动物吗?也没有。他把两人的衣服晾在树枝上;然后,在金黄、紫红和洋红色三个不同月亮的朦胧月光下,他轻柔地将她抱入怀中,重重地进入她的身体内。她的胴体像瓜一样清凉,又略带咸味,宛若一条新鲜的鱼。

  两人相拥而卧,沉沉睡去。突然,有三个人在他们身上绊了一下;这三个人是蛮荒之民派来侦查入城通道的探子。他们俩被粗暴地弄醒了,一个探子用很不熟练的口语盘问他们。接着,他告诉同伴,这小伙子是个瞎子,而姑娘是个哑巴。三个探子都很惊奇:他们俩是怎么来到这儿的?肯定不是从城里来的,因为所有的城门都锁上了。他们似乎从天而降。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俩肯定是神的使者。于是,三个探子恭敬地让他们穿上已经晒干的衣服,请他们坐在其中一个探子的马上,带他们去见欢乐公仆。三个探子对自己的发现极为高兴,盲刺客也明白此时少说为妙。他曾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些人,听说过他们迷信所谓的神的使者。据说,这些使者常常用模糊的语言传达信息,于是他尽力在记忆中搜索所有他知道的谜语、悖论和难题。诸如:向上走就是向下走。什么动物走路早上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晚上用三条腿?肉出自食者;甜出自强者。黑、白、红在一起是什么东西

  ①谜底:人。
  ①谜底:报纸。英语中“红”(red)与“阅读”(read)的过去分词读音一致。

  这些东西不属于塞克隆文化。他们没有报纸。

  说到点子上了。这个不算。再猜猜:比上帝更强大,比魔鬼更邪恶;穷人有,富人缺,吃下去会死掉。是什么?

  这是个新谜语。

  猜猜看。

  我放弃。

  是一无所有。

  她想了一会儿。对,是一无所有,她说道。这应该是谜底。

  他们俩骑在马背上,盲刺客总是腾出一只胳膊搂着姑娘。怎样才能保护她呢?在绝望中,他忽然心生一计,尽管不成熟,但也许能奏效。他将申明他们俩确是神派来的使者,但两个人是不同种类的使者。他接受无敌之神的谕旨,但只有这位姑娘才能够破解。她用手语表达出来,而这种手语也只有他能懂。他将补充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以碰这位姑娘,更别说打她的坏主意了。否则,她就会失去神力。

  只要这些人相信,这个计谋就万无一失。他希望她的理解力强一些,能够即兴应对。他不知道她是否懂一点手语。

  今天就讲到这儿吧,他说。我得开窗了。

  可天太冷了。

  我倒不觉得。这地方像个储藏室。我觉得憋气。

  她摸了摸他的前额。我想你大概病了。我可以去趟药房——

  不用。我从来不生病。

  那是怎么回事?你哪儿不舒服?你在担忧吧。

  我不会担忧成这样。我也从来不担忧。但我不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我不相信我的朋友——我那些所谓的朋友。

  为啥?他们在干些什么?

  屁事不干,他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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