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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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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为你们的将来打算。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们怎么办?特别是劳拉的将来,我不得不考虑。”他想说的是:除非我和理查德结婚,否则我们就没钱。他还想说的是:我们两个——尤其是劳拉——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我还得考虑那些工厂,”他说,“我还得考虑生意。生意也许还有救,但银行在逼我。他们不肯再等了。”他倚着手杖,眼睛注视着地毯。我看得出他有多么羞愧。他被打垮了。“我不想让一切都化为乌有。不能让你祖父,还有……五六十年的苦心经营付之东流。” “噢,我明白了。”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看起来我毫无选择余地了。 “他们还会接管阿维隆庄园,然后再卖掉它。” “他们会吗?” “阿维隆庄园已经全部抵押了。” “噢。” “这也许需要一定的决心。还需要一定的勇气。咬紧牙关挺过去。” 我没吭声。 “不过,”他说,“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当然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仍然不吭声。 “我不希望你做自己极不情愿的事。”他说道。他的那只好眼越过我,朝我身后看去,同时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看见了一样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其实,我身后只是一堵墙。 我还是不吭声。 “好。那就这样吧。”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格里芬这人社会经验很丰富。我相信,他本质不错。” “我想是的,”我说,“我相信他非常不错。” “你会有一个好归宿的。当然劳拉也是。” “当然,”我轻声说道,“劳拉也是。” “那么,开心点。” 我怪父亲吗?不。不再怪了。今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他只是在做当时认为是一件负责的事情。他在尽力而为。 理查德来了,似乎得到了信号一样。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理查德抓住了我的手,捏了一下,接着抓住我的胳膊肘。在那个时代,男人就是这样挽着女人的胳膊肘转来转去的。于是,我就被挽着胳膊肘进了帝国餐厅。理查德说,他原本想去“威尼斯酒吧”的,那儿的气氛更加轻松和喜庆,可惜座位全被订光了。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怪怪的;不过,约克皇家饭店是当时多伦多最高的建筑,而帝国餐厅是最大的餐厅。理查德喜欢大的东西。这个餐厅有一排排大的方柱、镶着棋盘花纹的天花板,还有一排枝形吊灯垂着流苏:一派奢华的气势。它给人的感觉是粗糙、笨重、大腹便便——不知怎的,似乎还有暴出的青筋。当时脑海里想到的一个词是斑岩,尽管事实上并没有斑岩。 那是个中午,是黯淡冬天里的一个晴朗日子。一束束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厚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窗帘自然是天鹅绒的,它的颜色想必是紫红色。这里除了大饭店餐厅里通常的蔬菜和鱼的味道,还有一股烧热的金属和闷布的气味。理查德订的位子是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避开了刺眼的阳光。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我的目光越过玫瑰,注视理查德,心中感到好奇,不知他会如何行事。他会抓住我的手,捏着它,犹豫地结结巴巴吗?我想不会的。 我并不过分讨厌他。我也不喜欢他。由于我很少想到他,所以对他几乎没有概念。不过,我曾经注意到他衣着温文尔雅。他有时显得华而不实,但至少不能算丑。看来他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感到有点头晕。我仍然不知所措。 服务员过来了,理查德点了菜。接着,他看了看表,开始讲话。我几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微微一笑,摸出一个黑色天鹅绒的小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射出一道夺目的光彩。 那一夜,我蜷缩着躺在饭店的大床上,浑身发抖。我的脚冰凉,弓着膝盖,脑袋侧放在枕头上;在我眼前,那浆过的冰冷的白色床单似乎无穷无尽地伸向远方。我明白我永远不能穿越它,找到回来的路,回到我温暖的梦境;我知道自己迷了路。若干年之后,我会在这里被探险队发现——倒在路上,伸出的手臂似乎在抓救命稻草,面孔已经风干,手指被啃啮。 我正在经受恐惧,恐惧倒不是来自理查德。我有一种感觉,似乎约克皇家饭店那金碧辉煌的圆顶被拧掉了;在闪烁的黑色苍穹中,有人满怀恶意地注视着我。那是上帝,用一只空洞洞的、嘲讽的、探照灯般的眼睛往下看。他在观察我,观察我的困境,观察我对他的不信任。我的房间里没有地板;我高高地悬在空中,即将掉下来。我会一直往下掉——掉进无底深渊。 然而,当你年轻时,这种沮丧的感觉是不会常常停留在阳光灿烂的早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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