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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吧,”玛丽安说。

  “不,站在车站上等车太冷了。”

  他们揭过下一个街角,沿着宽阔的大街往南走去,街上空荡荡的,商店的橱窗里灯火通明。路上车不多,行人就更少。她想,时间一定很晚了。她企图想象一下晚会的情况——晚会结束了吗?彼得有没有发现她已经溜掉了?不过她所能想起的只是一片乱哄哄的谈笑声,一些支离破碎的面孔和闪光灯那雪白的亮光。

  她拉住邓肯的手。他没有戴手套,这样她便握着他的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低下头来看看她,脸上几乎带着点敌意,不过他没有把手抽开。他们俩都没开口。

  越来越冷了,她的脚趾都冻得隐隐作痛了。

  他们走了又走,像是有好几个钟头似的;那是条下坡路,坡度不大,可以一直通到冰冻的湖面那里,不过他们离湖还有一大段路。他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都是些高高的办公楼,还有就是汽车销售商店门口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挂着一串串彩色灯泡和小旗子;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看来我们走错路了,”过了一会儿邓肯说。“我们应该再往前去。”

  他们走到一条岔路上去,路又暗又窄,人行道上满是积雪,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路的尽头是一条大街,街上闪烁着花里胡哨的霓虹灯广告。“这地方倒还比较像,”

  邓肯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她问,她意识到自己口气当中有几分伤心的意味。

  处在这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她没法作出什么决定来。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他作主。

  钱毕竟是他的。

  “见鬼,我也不知道这类事情是怎么对付的,”他说。“我这是第一回。”

  “我也是,”她忙着为自己辩解。“我是说像这样的情况是第一回。”

  “这一定有一种公认的程式,”他说,“不过我们可以边走边准备一下。我们从北往南一个一个来。”他把这条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看样子越往前就越糟糕。”

  “哦,可别太邋遢,”她苦着脸说,“有臭虫就糟了。”

  “啊,我不知道,有臭虫也许会更有意思呢。反正我们只能将就点了。”

  他在一座窄窄的红砖房子前面停住脚;这座房子一边是个礼服租赁商店,橱窗里有个神情坚定的新娘,另一边是个积满了灰尘的花店。房子门口挂着个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皇家梅西旅社”,底下还画着一个纹章。“你在这儿等着,”邓肯说。他走上台阶。

  很快他就下来了。“门上锁了,”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下一个看来比较有希望。它更破旧些,窗户上希腊涡卷形的檐口给油烟熏得黑黑的。招牌上用红字写着“安大略塔楼”,第一个字母o已经不见了,还有一行字是“房价低廉”。旅馆门开着。

  “我也到门厅里去,”她说。她的脚冻得要命,再说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害怕:邓肯应付得头头是道,她至少也该在道义上给他以支持。

  她站在破破烂烂的地席上,尽量想给人一个正派庄重的印象,但是戴着这样一副耳环,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值夜班的是个满面皱纹的干瘪的小个子男人,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她。邓肯走上前去,他们低声谈了一会儿,然后邓肯走了回来,搀着她往外走去。

  等出了门她问:“他说什么呀?”

  “他说我们找错地方了。”

  “真是放肆,”她说。她很生气,觉得道理完全在自己这边。

  邓肯冷笑了一声。“好了,”他说,“别委屈了,这就是说我们得找一个那样的地方才行。”

  他们又拐了个弯,朝东走到一条模样有些令人生疑的街道上。路边先是几幢虽然破旧但式样却颇为雅致的房子,再往前有栋房子更为破旧,但式样根本谈不上雅致。它也同其他房屋一样,正面的墙砖已经破了,不同的是它涂着粉红色的灰泥,上面写着:“床位,每夜4元”,“房内备有电视”,“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旅馆”,“全城最低价”。这是座长长的建筑。再往前他们看到啤酒酒吧“男士”和“女士及男伴”的标识,另外似乎还有个小酒店;不过这时候它们一定已经关门了。

  “我想这地方就对了,”邓肯说。

  他们走了进去。值夜班的打着呵欠,把钥匙拿了下来。“挺晚的了,老兄,对吗?”他说。“快要到四点钟了。”

  “晚来总比不来好,”邓肯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子,又把硬币撒得一地。

  他弯下腰捡硬币时,夜班职员朝玛丽安望着,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种倦倦的色迷迷的神情。她垂下眼睛,闷闷不乐地想,既然我自己的打扮和行为都这样了,那怎么能指望别人会把我看成是个正经女人呢?

  他们默不作声地走上了铺着条窄地毯的楼梯。

  他们找到的这个房间只不过像个大橱那么大小,里面有张铁床,一张椅背笔直的靠背椅,一个梳妆台,上面的油漆已经起翘,有的地方已经剥落了。有台小小的投币电视机用螺栓固定在屋角,每开一次得塞进两毛五的硬币。梳妆台上放着两条叠好的浅蓝夹粉红的旧毛巾。正对着床的窗户很窄,它外面挂着个蓝色的霓虹灯,灯光一闪一闪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在房门后面还有一扇门,通向一个豆腐干大小的浴室。

  进来后邓肯随手闩上了门。“好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说。“你肯定是知道的。”

  玛丽安先脱掉套鞋,接着把鞋也脱了。她的脚趾冻得发痛。她抬起头,只看见他那张憔淬的面孔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他大衣领子朝上翻起,头发给风刮得乱糟糟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鼻子给冻得通红。她看着他,只见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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