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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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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在他们走进公寓楼的门厅时,玛丽安先脱去了手套,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在里面把她的订婚戒指在手指上转了半圈。她想,他那两个同伴虽然误解了他俩的关系,但对她的关心却很使她感动,因此,让他们注意到自己手上那只标志订了婚的钻石戒指,未免有些失礼。她又干脆把戒指取了下来,但随即又想道:“我这是干什么来着?再过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干吗怕他们知道呢?”又把戒指套到手指上。接着她又想:“不过我再也不会同他们见面了,何必在这时候多件事儿呢?”于是又重新取下来,为防止丢失,把戒指放进装硬币的钱包里。 这时他们已经上了楼,来到了住所的门前,邓肯还没有碰到门把手,特雷弗已经开了门。只见他系着围裙,身上一股调味品的香气。 “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就想是你们来了,”他说,“快请进来。不过,饭大概还得过几分钟才好。很高兴你能够来,哦……”他淡蓝色的眼睛望着玛丽安,露出探询的神色。 “这是玛丽安,”邓肯说。 “嗅,不错,”特雷弗说,“我们这才算是第一回正式见面。”他笑了,两边面颊上各现出一个酒窝。“你今晚只能随便吃点了,全是家常饭菜。”他皱了皱眉头,鼻子嗅了嗅,接着急得尖叫一声,侧着身子冲到厨房里去。 玛丽安脱下靴子,放在门外报纸上,邓肯接过她的大衣,拿到他房间里。她走进厅里,想找个地方坐下,她不想坐特雷弗的紫色沙发,也不想坐邓肯那张绿色的,免得邓肯从房间里出来要找地方坐,也不想坐到散在地上那些文稿中间去,因为那很可能把他们哪个的论文给弄乱掉。费什呢坐在他那张红沙发上,两边的扶手上搁着石板,全神贯注地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他肘子边上有个杯子,里面的饮料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邓肯沙发的扶手上,双手交叉放在怀里。 特雷弗柔声哼着歌曲从厨房里出来,他手上托着个盘子,上面有几个水晶雪利酒杯,他递了一只给玛丽安。“谢谢,你真客气,”她说,“这酒杯真漂亮。” “对,很有品味,是吧?一这是我家里的,收藏了好些年了。这年头,有品味的东西保存下来的太少了,”他说,一边凝视着她的右耳,仿佛从她耳朵里能看到那久远得无法追忆的历史飞快地随风而逝,“尤其是在这个国家。我想我们都应该尽力保存一些好东西,你说对吗?” 看到雪利酒端来了,费什放下了笔。他也专心地望着玛丽安,不过不是望她的脸,而是她的肚皮,大约是在肚脐上下那块地方。这使她很不自在,为了岔开他的注意,她问道:“邓肯同我说你在写研究比特理克斯·波特的论文,这真太有意思了。” “嗯?哦,不错。我正在考虑呢,不过我已经在钻研刘易斯·卡洛尔了,那真是更深刻一些。要知道,十九世纪的东西眼下热门得很,”他头往后仰在椅背上,闭起了双眼,从他那浓浓的黑胡子里,不紧不慢地吐出一连串语音单调的说话声,“自然,人人都知道,《爱丽丝》这本书表现了性本体危机,这种老生常谈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我打算再深入一步进行挖掘。你仔细研读一下,我们会看到,这个小女孩来到了地下的一个意味深长的兔子窝里,其实就是回复到出生以前的境界,她试图来确定自己的职责,” 他舔了舔嘴唇,“作为一个女人的职责。是的,这是够清楚的。这些模式出现了。模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与性有关的职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似乎全都无法接受。我是说她确实受到了阻拦。当她照顾的婴儿变成猪的时候,她拒绝了母性,她对王后那个统治一切的女性角色和她那阉割人似的喊声‘把他的头砍掉!’也没有作出积极的回应。在公爵夫人聪明地不动声色地以同性恋的姿态向她献殷勤时(有时候你真会奇怪老刘易斯怎么样样都知道),她既懵然不知又不感兴趣。就在这事之后,你会回忆起她去和嘲笑人的乌龟讲话,钻在它的壳里,受到它自我怜悯的保护,那完全是个代表少年期之前的角色。然后还有那些意味极其深长的场面,意味极其深长,有一个便是她的脖子变得很长,别人说她是毒蛇,对鸡蛋怀有敌意,你会记得,对这个很具破坏性的阴茎形象她极其愤怒地予以拒绝。还有呢她对那个态度专横的毛虫也持否定的态度,那只毛虫不过六英寸高,却不可一世地蹲在蘑菇上,那个滚圆的蘑菇绝对是女性的象征,不过它有办法使你变得比真人小或者大,我觉得它特别有意思。自然,还有对时间的迷恋,这种迷恋显然是周而复始的,而不是线性发展的。反正她进行了种种尝试,但却不肯尽心投入其中,因此在全书结尾你不能认为她已经达到了可以称之为成熟的境界。不过,在(镜中世界》一书中她就要好得多,你是知道的,在……” 可以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门嗤笑的声音,玛丽安跳了起来,站在过道里的一定是邓肯:她没有注意他走进来。 费什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皮,朝邓肯皱起眉头,他正想开口说什么,特雷弗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又在跟你罗嗦那些可怕的象征什么的了,是吧?我就不赞成这样的文艺批评,依我看文体要重要得多,费什受维也纳学派影响太多,尤其他一喝酒更是这样。 他是一肚子坏水。此外,他又完全过时了,”他刻薄地说,“对《爱丽丝》这本书最新的研究也就是将它看成是一本很有趣的儿童读物。饭就要好了,邓肯,请你帮我把桌子整理一下,好吗?” 费什深深陷在椅子里,望着他们。他们支起了两张折叠式小方桌,小心翼翼地把桌子腿放在一堆堆纸的空隙中间,万不得已时就把纸张挪动一下。之后特雷弗在两张桌子上铺上白桌布,邓肯着手摆放银餐具和碗碟。费什把石板上他那只雪利酒杯拿起来,咕嘟一声把剩下的那点酒喝干,看到手边还有一杯酒,他也拿起来喝掉了。 “好,”特雷弗嚷道,“开饭啦!” 玛丽安站起身来,特雷弗的双眼闪闪发亮,由于兴奋,他雪白的双颊中央现出两朵红晕。一缕金黄色的头发散了下来,松松地披在他高高的额头上。他点起桌子上的蜡烛,又把厅里几盏落地灯-一关掉。最后,他把费什面前那块板拿掉了。 “你坐这儿,啊,玛丽安,”他说,随即又跑到厨房里去了。她照他的吩咐,坐到了小方桌边的椅子上。她觉得离桌子太远,想靠前一些,可是不行,桌子腿挡住了。她把桌上的菜看了一下,头道是小虾做的开胃品,那没问题。她忧心忡忡地想不知下面会给她上些什么菜,他显然准备了不少东西,桌子上放满了银餐具。那个维多利亚风格的银盐瓶上装饰着华丽的花环图案,在两支蜡烛之间还有鲜花,那是真正的菊花,优雅地放在长方形的银碟上,看着这些,她心中很是好奇。 特雷弗回来了,坐在离厨房最近的椅子上,大家开始吃饭。邓肯坐在对面,费什呢,在她左面,那个位置不是下首呢就是上首席位。她很高兴用蜡烛照明,因为必要时她处理起饭菜来方便些。要是情况真正不妙的话,到底应该如何应付她心中还是完全无数,看来邓肯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别人的存在,只是机械地吃着,边咀嚼边望着蜡烛火焰发呆,这使他有点像是斗鸡眼。 “你的这些银器真漂亮,”她对特雷弗说。 “是的,一点不错,”他笑了,“是家里祖传的。瓷器也是,我觉得这些东西太美了,如今大家都用丹麦制造的东西,一点花纹也没有,比起它们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玛丽安仔细欣赏上面的图案,花卉图案中掺杂着许多荷叶边,凹凸纹路和涡卷花纹。“太美了,”她说,“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特雷弗满面笑容,这话显然使他很受用。“哦,一点也不麻烦。我觉得吃顿好饭是非常重要的,干吗要像大多数人那样,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吃饭呢?沙司是我自己做的,你喜不喜欢?”没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那些瓶装的调料都是一模一样,我可受不了,我可以到湖滨菜场上买到真正的辣根,不过在这个城市里不容易买到新鲜的虾……”他朝一侧扬起脑袋,听着什么,接着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过屋角,冲进厨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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