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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礼物是她在上个周末买的,商店里挤得要命,柜台前面一片嚷嚷声,可是她现在却什么人也不想送,更不用提接受别人的圣诞礼物了,为了一些她并不需要也永远用不上的东西你还得一个个连声道谢。尽管她向自己解释(从小人们就这样告诉她),重要的是情分而不是礼品的价值,但是不起作用。她觉得这反而更糟,因为每件礼品上都附着个写着“爱”字的小标签。对这样赠送的爱她现在觉得既不需要也永远用不上。这种古老的习俗未免有点虚伪,只有助于保持一点怀旧的情思,就像是死人的照片一样。

  她沿着街直往西走去,不过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方向。街道两旁全是商店,灯火通明的橱窗里人体服装模型被布置成优雅的姿势。这会儿她走过了最后一家商店,来到了暗处。在她走近街角时,猛然意识到前面就是公园。她穿过马路,随着车流朝南走去。左侧就是博物馆,屋顶的石像在眩目的桔红色泛光灯照耀下凸现出来,如今这种灯似乎越来越多地用于晚间照明了。

  彼得也是个问题,她不知道买什么礼物送他才好。她明白,衣服是不行的,他的衣服总是要自己去挑选。除了衣服还能送什么呢?要是买些家庭日常用品的话,那倒像是给自己的礼物。最后她买了一本昂贵的有关照相机的专业书。她对此一窍不通,但售货员向她极力推荐,她只希望这本书他还没有。她很高兴他还有些业余爱好,这样在将来退休之后不至于得心力衰竭。她走到了大学的林荫道上,附近篱笆和校园里的树长得很大,枝条在街中心互相交错,像是搭起了拱门。这里人行道上走的人不多,雪也比较深,有些地方没到她的脚踝,她的脚冻得发病。就在她有点纳闷自己干吗老是往前走的时候,她不觉又穿过马路,来到了公园里。

  在暗暗的夜色中,公园隐隐约约显得白茫茫的一大片,就像是个岛屿,汽车以逆时针的方向绕着公园行驶。在公园的另一头是大学校舍,那地方在半年之前她还自以为十分熟悉,但这会儿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她觉得它似乎对她隐隐怀着敌意。

  她意识到这种敌意其实来自她自己心中,她只是朦朦胧胧地在嫉妒它。她巴不得在她离开之后,学校就烟消云散,但它仍然屹立在那里,一切如常,对少了她这么一个学生漠不关心。她也知道,当初多了她这么一个学生,学校其实也同样毫不在意。

  她在深及脚踝的软软的雪中继续往公园里面走去。时不时可以见到纵横交错的脚印,脚印上又盖上了雪花。但大部分地方平坦洁白,没有被人踩过。光秃秃的树干竖在雪地里,看起来就像积了七英尺深的雪,那些树干呢,就像是插在糖霜里的黑黑的蜡烛。

  她走近那圆圆的水泥池,夏天那里有喷泉,但这会儿水早已放掉,池子里也积了雪。她停住脚,听到城市中远远传来的喧闹声,这种声音就像是围绕着她在旋转似的,她觉得十分安全。“你得好好留心,”她自言自语道,“你总不想落到澡也不洗的地步吧。”在公司餐室里,她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态十分危险,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回过头来一想,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太愚蠢。公司聚会毕竟只是聚会。从现在起到举办婚礼这段时间里,有些东西总是免不了的,她得去操心一些细节,跟人打交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在这以后也就一切如常了。她几乎准备回去包扎礼物了,她甚至觉得饿得要命,心想就是半头牛也吃得下去,管他是不是画好了虚线呢。不过,她还是想再站这么一会儿,看着雪花飞飞扬扬飘到这个岛上,在这份令人心明眼亮的寂静之中……瞩哈罗,”有个声音说。

  玛丽安倒没有怎么惊惶失措,她转过头去,有个人坐在冬青树暗影底下一条长凳上的另一头。她朝他走过去。

  弓着背坐在那里的是邓肯,他手上夹着根烟。他一定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了,头发和肩膀上全是雪。她脱下手套同他握手时,觉得他的手又冷又湿。

  她挨着他在满是积雪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他扔掉手上的香烟,朝她转过身来。

  她解开他大衣的扣子,头钻到里面去,闻到一阵温布和陈香烟的气味。他双手搂住了她的背。

  他穿着一件粗毛线衣,她的手抚摸着它,似乎是毛皮一样。她能感觉到衣服里面他干瘦的身躯,那骨瘦如柴的样子就像是饥荒年代挨饿的动物。他温湿的脸钻到了她头发底下衣领围巾里面,贴到了她的脖子上。

  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在公园这个白色的圆圈外面的城市和时间几乎已经不再存在。玛丽安感到她的身子渐渐麻木了,她的脚再也不疼了。她的脸往那毛茸茸的衣服里钻得更深,外面雪还在下着。她觉得自己没法站起身来……“你这么久才来,”他终于静静地说,“我一直在等你。”

  她的身子抖动起来。“我得走了,”她说。

  她脖子上感受到他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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