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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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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办公室里更加潮湿。我小心翼翼地在同事的办公桌中间穿过,走到自己那个角落里。刚在打字机前坐下,我就觉得大腿给椅子的黑色人造革蒙面粘住了。一看原来空气调节系统又出了毛病,其实这个系统正常不正常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那不过是在天花板当中装的一个风扇,开动起来也就是把空气搅上一气,就像用汤匙搅汤那样。不过眼看着风扇的叶片一动也不动,我那些同事的士气显然大受影响:这给人一个印象,似乎一切都停顿下来了。人本来就懒洋洋的,这一来索性什么也不想做了。大家倚在办公桌前,有气无力地眨巴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地喘着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办公室里每到星期五情况总是糟糕的。 我刚有气无力地在湿漉漉的打字机上打了几个字,负责食品配制的维哲斯太太就从后门走进来,立定之后朝四周看了看。她同平时一样,梳着贝蒂·格拉勃尔那种发式,脚穿前面开洞的浅口便鞋,身上是件背心裙,肩膀上依稀可见垫肩留下的痕迹。“喂,玛丽安,”她说,“你来得正好。我在检查罐头米饭布丁的质量,得有个人先来品尝一下,今天上午这些女士好像都不很饿。” 说着她麻利地转身朝厨房走去,搞食物配制的人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头。我从粘乎乎的椅子上站起身,那感觉就像是个志愿兵,被上级从同伴当中挑出来上火线一样。不过,转而一想,我恰好肚子没填饱,再来份早餐完全不在话下。 在那间一尘不染的小厨房里,她一边在三个玻璃碗中舀上同样分量的罐头米饭布丁,一边对我解释:“你是搞调查的,玛丽安,也许你能帮我们的忙。我们定不下来,究竟是同一餐饭有三种口味好呢,还是每餐换一种口味?或者能不能两两搭配一下——例如,这一餐是香草加检子,下一餐就换成香草加卡拉梅尔奶糖味。我们自然希望抽样调查尽量不受其他因素的干扰,因为进餐时与之相关的条件影响很大——例如蔬菜,还有桌布的颜色都有关系。” 我尝了尝香草口味的。 “你给颜色怎样打分?”她急忙问,拿起铅笔准备记录,“是自然呢,或者略有人工痕迹,还是极不自然?” “您想不想在里面加葡萄干?”我说,一边去尝卡拉梅尔型的。我不想得罪她。 “加葡萄干太冒险,”她说,“好多人不喜欢葡萄干。” 我放下卡拉梅尔型,再去试橙子味的。“您是准备让人趁热吃的吧?”我问,“或者是不是要加上点奶油?” “哎,原先的计划是作为快餐供应的,”她说,“厂家自然希望吃凉的。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后来加上奶油,就是说我们对此毫无意见,不过,从营养的角度上看并没有必要,已经加维生素强化了,但眼下我们只是检测一下味道。” “我看最好还是一餐换一个口味。” “要是在下午三四点钟进行调查就好了,不过还需要收集一下一个家庭的意见……” 她若有所思地用铅笔轻轻敲着不锈钢水槽的边沿。 “不错,哎,”我说,“我得回去了。”为他们出谋划策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有时我也弄不清自己的职责范围到底是什么,有时候,去汽车修理店调查活塞垫圈的质量啦,站在街头向那些满腹狐疑的老太太分发椒盐卷饼啦这类差事也派到了我头上。我受雇于西摩调研所,对自己的职责很清楚——那就是负责给事务所修改调查问卷,把心理学家准备的那些晦涩难懂或者过分含糊的文字化成简单的问题,既让提问的人理解,也让回答的人明白。像“你将视觉反应的价值置于百分位的何处?”这样的问题是完全不行的。我毕业后找到了这份工作,当时觉得很幸运——那要比许多人强多了——不过四个月过去了,我的职责范围仍然有模糊不清之处。 有时我觉得上面正在培养我接手高一级的职务,但我对西摩调研所的组织结构并不十分清楚,我也想象不出那究竟会是什么样。整个公司占三层楼,其构成就像是个冰淇淋三明治:上面和下面一层都是脆皮子,我们这个部门便是松软的中间层。 我们楼上是主管人员和心理学家,大家称他们为楼上的先生,因为那里都是男子,他们负责同客户洽谈。我曾经朝他们办公室里瞥过几眼,只见里面铺着地毯,摆放着昂贵的家具,墙上挂着丝网印刷的七位现代派大师的作品。我们楼下是机器——油印机啦,对信息进行统计、整理和制表用的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牌计算机啦;我也到楼下去过,那儿像工厂似的,机器嗡嗡直响,操作人员手上沾着墨水,似乎加班加点,一脸疲倦的模样。我们的部门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我们的任务是照管人力资源,即市场调研人员。市场调查是一种家庭作坊式的小行业,同手工织袜公司差不多,我们的调研人员全是家庭主妇,她们在业余时间工作,计件取酬。虽然挣的钱并不多,但她们乐意有机会走出家门。回答问题的人没有报酬,我常纳闷他们怎么会愿意参加这种活动。也许是相信了宣传文字里的话,就是说他们能为改进家庭用品的质量出一把力,就像科学家那样。或者是他们喜欢有个人讲讲话,不过我看大多数人还是因为有人征求他们的意见,心中感到有点得意。 由于我们部门工作的对象主要是家庭主妇,因此办公室里除了那个倒霉的勤杂工以外,清一色都是女性。我们办公室是一大间,色调同一般的机构一样以绿色为主。房间一头用毛玻璃隔了一小间,那是部门主管波格太太的办公地点。房间另一头是几张木桌子,一些中老年妇女坐在桌前辨读调研员写来的材料,用彩色蜡笔在填好的答卷上画叉打勾,她们手边是剪刀、胶水、一叠叠的纸张,看起来就像一群老年人在上幼儿园。我们其余的人就坐在中间,办公桌五花八门。我们还有一间挂着印花布窗帘的挺舒适的房间,供自带午饭的人用餐,其中有冲茶和咖啡的机器,不过有些同事自带了咖啡壶。我们还有间粉红色的洗手间,镜子上挂着告示,提醒大家不要让头发和茶叶堵住水槽。 那么,在西摩调研所我有可能得到怎样的机会呢?一来,我不可能成为楼上的一员,二来,我也不会到楼下管机器或者像房间那头的妇女那样整天辨读答卷,因为那意味着降级。可以想象的便是成为波格太太或者她的助手那样的人物,但就我所知那为时会很长,说不定我还不想要呢。 上面交代我修改钢丝清洁球的问卷,说是马上就要,我刚完稿,就看见会计格罗特太太走进门来。她是来同波格太太谈事情的,但走出去时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她个头不高,为人拘谨,头发是冰箱金属托盘的颜色。 “啊,麦卡宾小姐,”她说话的声音很难听,“你来了四个月了,有资格参加养老金计划了。” “养老金计划?”我刚来公司时是跟我谈起过养老金计划的事,不过我把它全给忘了。 “我参加养老金计划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是说,您瞧我是不是年纪太轻了?” “哎,早一点参加也好,对吗?”格罗特太太说。她的眼睛在无框眼镜后面忽闪忽闪的,有机会在我工资单上多扣一笔钱,她是求之不得呢。 “我想养老金计划还是不参加了吧,”我说,“多谢您了。” “哦,不过,这可是强制性的,”她口气中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 “强制性的?那就是说我非得参加不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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