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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维林格牧师的住宅很有气派。一位老妇给他打开大门,她的脸像块松木板。牧师未婚,需要一个无可指责的管家。西蒙被引进图书室。这图书室如此做作地让人无可指摘,使他很想一把火烧了它。

  维林格牧师从皮面高背椅上站起来,伸出只手来跟他握手。尽管他的头发又稀又白,陪衬着瘦而苍白的皮肤,他握起手来却非常有力。尽管很不幸的是他的嘴又小又朝前噘——西蒙心想,像蝌蚪的嘴——,但是罗马式的鼻子却表明他个性很强。他前庭饱满,说明智慧超人;眼睛有点突出,但非常明亮敏锐。他还不到三十五岁。他一定有重要的关系,西蒙想,才能在卫理公会晋升得这么快,而且掌管这样一个富裕的教区。从这么多藏书来判断,他一定有自己的钱。西蒙的父亲过去也有这么多书。

  “我很高兴你能光临,乔丹医生,”他说。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像西蒙想象的那样装腔作势。“感谢你到我们这儿来。你的时间一定非常宝贵。”他们坐下,那个长着平板脸的管家用端盘送进咖啡来。那端盘的图案素雅,但是银质的。典型的卫理公会的端盘:不华丽,但不声不响地表明自己的价值。

  “这对我的专业很重要,”西蒙说,“这么一个饶有趣味的病例并不常见。”他这样说好像他已亲自处理过几百件病例似的。关键是要看上去有兴趣,但不能急不可耐,似乎他在施舍恩惠。他希望自己脸没红。

  “你写出的报告会对我们的委员会很有帮助,”维林格牧师说,“如果你的报告赞成无罪的理论,我们将把它跟我们的请愿书附在一起;政府官员现在更愿意考虑专家的意见了。当然,”他精明地看了西蒙一眼,补充说,“不管你的结论如何,我们都按谈好的数目付你报酬。”

  “我完全理解,”西蒙带着他希望是温文有礼的微笑说。“我想您在英国读过书?”

  “我开始从事天职时信英国国教,”维林格牧师说,“可是后来良心上发生了一次危机。上帝的教诲和恩慈当然应该通过比做礼拜仪式更直接的方式普照英国国教外的教民。”

  “我希望如此,”西蒙有礼貌地说。

  “著名的埃杰顿·赖尔森牧师(他是多伦多人)大体走的就是这条路。他率先提倡免费教育和禁酒。你一定听说过他。”

  西蒙没听说过;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希望这样对方能认为是肯定的回答。

  “你本人信……?”

  西蒙开始搪塞。“家父家里长期是贵格会的,”他说。“家母是唯一神教派的教徒。”

  “啊,是这样的,”维林格牧师说。“当然,美国和这里大不一样。”他俩沉默了片刻,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你是相信灵魂永存的?”

  这是一个狡猾的问题;这里设的圈套可能会把他的前景断送。“啊,那当然,”西蒙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维林格好像松了口气。“很多科学界的人对此质疑。我说,让医生管身体,上帝管灵魂。让神者治神,俗者治俗,你也许会这样说。”

  ①维林格在引用《圣经》。

  “当然,当然。”

  “宾斯旺格医生对你评价很高。我在欧洲旅行时很荣幸地见到他,——因为历史的缘故,我对瑞士很感兴趣——我同他谈到他的工作。所以,当我们要在大西洋这边寻找一位权威时,就自然地请他推荐。我们要找一位权威,”——他有些踌躇——“这要在我们的经济能力允许的情况下。他说你对大脑疾病和神经上的问题很精通。并且,你在健忘症的研究上即将成为一大权威。他说你很快会成名。”

  “真感谢他这样说,”西蒙低声说。“这是一个让人困惑的领域,但我已发表了两三篇小论文。”

  “我们希望你这次调查之后,还将多发表些论文,从而对难解的谜有新的了解。我坚信社会也会因此给予你适当的承认,特别是关于这样一个著名的案子。”

  西蒙自语道,尽管维林格牧师嘴像蝌蚪,但并不是傻瓜。他确实对别人的雄心了如指掌。会不会他从英国国教到卫理公会的转变恰好正值这个国家的国教政治明星陨落,而卫理公会的福星高照之时?

  “你读过我寄给你的那些材料了?”

  西蒙点点头。“我明白你的困境,”他说。“很难决定信什么。格蕾丝好像审问时说一套,审判时又说一套。到了免除死刑之后,又搬出第三套。不过,在三套故事中她都矢口否认曾经碰过南希·蒙哥马利一根毫毛。但是,几年之后我们又在穆迪夫人的书中读到,格蕾丝自供这事实际是她干的。这样的说法是和詹姆斯被绞死前说的情况一致的。但是,你说自她从疯人院回来之后,她又在否定这事。”

  维林格牧师呷了口咖啡说:“她否认对这事的记忆。”

  “啊,对了。对这事的记忆,”西蒙说,“这是个恰当的区别。”

  “她完全可能被别人说服,承认做了件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维林格牧师说。“这样的情况曾经发生过。穆迪夫人描绘得有声有色的所谓教养所里的自供发生在她被监禁多年之后,并且当时正是史密斯狱长任职期间。史密斯那人的腐败是臭名昭著的,完全不称职。有人指控他做过一些最为惊人、最残酷的事:比如,他竟允许儿子把犯人当作靶子练射击,有一次真的打瞎了一只眼睛,并且有人说他还侮辱女犯人,你可以想见用何种方式,我认为这都是实情。他的问题已有过全面的调查。我认为格蕾丝那段发疯是受他虐待的结果。”

  “有些人否认她真的疯了,”西蒙说。

  维林格牧师笑着说:“我想你是从巴纳林医生那儿听来的。他打一开始就对她反感。我们委员会的人都争取他,——他若能写份有利的报告,会对我们的事业很有价值——但他不让步。他当然是最强硬的保守党员。如果听他的,会把所有的疯子用铁链拴起来,让他们躺在草上,谁向两边看就把谁绞死。很抱歉,我认为他也是那个应该对任命史密斯狱长那样的下流渎神的人负责的腐败制度的一部分。据我所知,疯人院里也有些不正当行为,以致格蕾丝刚从那儿回来时,居然有人怀疑她怀孕了。可幸的是,这些谣言毫无根据;可是企图去占那些不能控制自己的人的便宜是多么的怯懦,多么的没人性!我已花过很多时间与格蕾丝一起祈祷,试图治愈由那些不忠诚的、该受谴责的、背叛公众信任的人所造成的伤痕。”

  “可悲,”西蒙说。这话可理解为他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突然他恍然大悟——维林格牧师爱上格蕾丝·马克斯了!怨不得他如此气愤,如此热情,如此百折不挠,如此辛苦地一次次组织委员会请愿;特别是他如此相信她是无罪的。他是不是想把她救出监狱,作为清白的无辜者平反,然后自己与她结婚?她仍旧很好看,而且肯定会对救命恩人倍加感激,她会卑躬屈膝地感激。自己的夫人这样深深的感激毫无疑问会成为维林格的精神交易所里的上等商品。

  “幸亏政府换了班,”维林格牧师说。“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一定要确定绝对坚实的基础才能继续目前的请愿。所以,我们就叫你来了。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并不是我们委员会的每个成员都赞同这事。但是,我成功地说服他们我们需要一个内行的、客观的观点。比如,对当事人在谋杀案发时作出潜伏性精神失常的诊断。但是,我们一定要极度小心,高度正直。仍有相当多的人对格蕾丝·马克斯非常反感;这是一个最有派系意识的国家。保守党人似乎把格蕾丝与爱尔兰问题混淆起来,尽管她是新教徒。他们还把谋杀一个保守党绅士的单个事件(尽管这位绅士人很高尚,这一谋杀事件非常让人遗憾)与整个种族的暴乱混为一谈。”

  “每个国家都有这些讨厌的派性,”西蒙圆滑地说。

  “此外,”维林格牧师说,“我们面临着两种说法:一种是这个女人可能无罪,但很多人认为她有罪;另一种是她可能有罪,但有人认为她无罪。我们不想让改革的反对派有机会看我们的笑话。但是,正如主所说,‘真情将使你自由’。”

  “真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奇怪,”西蒙说。“也许我们习惯性称作邪恶的,即自由选择的邪恶,不过是神经系统受损而引起的疾病。而魔鬼则只是大脑的畸形存在。”

  维林格牧师微笑着说:“噢,我不认为该走那么远,”他说。“不管今后科学发展到哪一步,魔鬼总是逍遥自在。我想你已收到星期日下午去狱长家的邀请?”

  “我很荣幸。”西蒙礼貌地说。他一直在想找借口。

  “我期待在那儿见到你,”维林格牧师说。“是我安排他们邀请你的。为人极好的狱长夫人是我们委员会无比重要的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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