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特玛托夫 > 永别了,古利萨雷! | 上页 下页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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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天才放晴。乌云好不容易散了,浓雾笼罩群山。风也停了。但是已经晚了。待产的母羊经过这些天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叫人看了都难受。你瞧,细细儿的腿上支着瘦骨群群的身子,还凸着一个大肚子。这哪象喂奶的母羊呵!再说那些已经生了的母羊和活着的小羊羔又有多少能熬到夏天,吃上青草,恢复元气呢?迟早会病死的。即便不死,也不好了:既长不了毛,也长不了膘。 天刚放晴,又来了一场新的灾难:地又冻土了,到处结了冰。晌午时才暖和了些。塔纳巴伊高兴起来;兴许,还有得救的希望。于是铁锹、草杈、粪筐又都用上了。得往羊圈里开个通道,哪怕窄窄的一小条也好,否则简直无法插脚。但这个活也无法多干一会儿。还得喂那些没了娘的羊羔,把它们抱到死了小羊的母羊眼前。那些母羊不肯喂。小羊羔到处乱窜,要奶吃。那凉丝丝的小嘴逮着人的手指头便吸吮起来。把它们轰开了,一会儿又来舔你肮脏的衣服下摆。想吃奶呵!羊羔子哀哀叫着,成群地跟在你后面跑着。 真想痛哭一场,真想能长出三头六臂!对这几个妇女和一个小姑娘还能要求些什么呢?能顶下活来,就不错了。一连好几天了,她们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干过。塔纳巴伊一声不吭,只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了。那个放羊的老大娘想帮帮塔纳巴伊的忙,中午时就把羊群赶回羊栏了。塔纳巴伊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一看,急得他全身一阵火辣辣的:那些丰在互相撕食着身上的毛。这就是说,饥饿正威胁着羊群。他奔过来,冲到那女人跟前,吼道: “你怎么啦?老东西!你没瞅见吗?怎么不吭声?快给我滚!赶羊去!别叫羊停下来!别叫羊撕毛吃!把羊表走,一会儿也不准停下来,要不我要你的命!” 此外,还有更伤脑筋的事:那只母羊开始拒绝给它双生的小羊喂奶。母羊用角批,用蹄子踢,不让小羊挨近身边。而小羊乱钻着,摔倒了,哀哀叫着。这种情况表明,动物自卫这一无情法则在起作用:母羊本能地拒绝喂奶以争取自己活下来,因为母羊的体力消耗殆尽,确实已无力哺乳仔畜。这种情况如同传染病一般。只要有一只母羊开了头,其余的羊就跟着干。塔纳巴伊着了慌。他和女儿一起把这只饿得发了野性的母羊和小羊赶到外面,赶到羊栏眼前,开始强迫母羊喂奶。起先塔纳巴伊捉住母羊,让女儿抱着羊羔。但母羊乱转乱踢,挣扎着。小姑娘毫无办法。 “爹爹,羊羔子吃不着。” “能吃着。就你是笨蛋!” “不行,你瞧,羊羔子摔倒了。”小姑娘差点哭了。 “喏,你来捉住母羊,我来喂!” 但是小小的年纪能有多少气力呢!塔纳巴伊刚把小羊接过手来塞到母羊身下,小羊刚要吸奶,而母羊一下子挣脱开了,把小姑娘摔倒在地上,跑了。塔纳巴伊忍无可忍,“啪”一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他从未打过孩子,可这回失手了。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父亲走开了,狠狠地哼了一口,走开了。 塔纳巴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真不知如何对女儿赔个不是,而小姑娘却自己跑来了,说: “爹爹,母羊喂羊羔子了。我跟妈妈一起让小羊吃上奶了。现在母羊不轰小羊了。” “那可太好了,好闺女,你真行!” 一下子,心里轻快些了。也未必那么糟糕。也许剩下的羊群还能保住。瞧,天气已经好转了。也许真正的春天突然到来,牧民的倒霉日子就要过去了。塔纳巴伊重又拼命干起活来。“干,干,干,——只有干,才能有救。 一天,计工员骑马来了。总算来了个人。小伙子问这问那没个完。塔纳巴伊本想让他见鬼去,但结果还是问开了: “这之前,你上哪儿去啦?” “上哪儿?到各处羊群转呗!就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啊。” “别人那里怎么样?” “好不了多少。这三天倒了大批的羊。” “羊倌们都怎么说?” “说什么,都骂娘。有几个都懒得开腔。别克塔伊这小子把我轰走了,不让进院。他恶煞神似的,你就甭想近他的身。” “是呀,我也不得空闲去他那儿瞧瞧。噢,等脱开身了,一定去一趟。那你呢,干什么来啦?” “我?统计来啦。” “能给我们点什么支援呢?” “有。说乔罗要来。车队已经出发了。运来了干草和麦秸。把喂马的草料都给运来了。乔罗说,要死,不如让马死了。不过,听说车子在什么地方陷住了。瞧,什么鬼路!” “路怎么啦?早先想什么去啦?我们这里呀,一辈子都是那个样。现在才来大车,帮得了多少忙?哼,我还得跟他们算帐呢!”塔纳巴伊威胁着说,“别问了。自个儿瞧去吧,数个数,记下就完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他突然不说下去了,去羊圈接羔了。今天又有十五六只母羊下了羊羔。 塔纳巴伊来回走动着,接着羊羔。一看,计工员塞给他一张纸,说: “这是死了多少头羊的记录,你签个字吧。” 塔纳巴伊连瞅都没瞅一眼就签了字。末了,使劲一划,这铅笔芯都断了。 “再见,塔纳克。说不定要给谁捎个话吧?清吩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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