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艾特玛托夫 > 永别了,古利萨雷! | 上页 下页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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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座横跨峡谷的桥跟前。他们又停了下来。 溜蹄马够曲起腿来,想在地上躺下。但是塔纳巴伊不让它这么干,因为一经躺下,再费多大的劲,也就拽不起它来了。 “起来,起来!”他大声妈道,还用马笼头敲了一下马头。因为打了马,他心里十分难过,但还是不断地吼叫着:“你怎么啦,听不明白吗?你找死啦?不行,不能这么干!起来!起来!起来!”他一把揪住鬃毛,使劲拽着马。 古利萨雷吃力地挺直了腿,痛苦地呻吟着。尽管已经断黑,塔纳巴伊还是不敢看一下马的眼睛。他抚摩着它,到处摸索着,然后低下头,把耳朵贴近马的右助。在马的胸膛里,心脏断断续续地,象缠上水草的水车轮子那样,呼哧呼哧地响着。他弯着腰,挨着马站了好久,直到他感到腰酸背痛,才直起身来。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决定冒险一下,回到刚才的桥那儿,不走大路,而折入一条顺着峡谷的小道。那条小道直通山里,这样走可以抄点近路,早点赶回家。说真的,夜里迷了路可不是好玩的,但塔纳巴伊十分自信,这一带的路他了如指掌,只要马能挺得住就好了。 老人正这么思量着,远处亮起了两盏车灯。灯光象一对明晃晃的圆球,墓地从黑暗中闪现出来,而且越来越近,射出一片长长的晃动的光束,探照着前面的道路。塔纳巴伊牵着溜蹄马站在桥旁。汽车也帮不了他的忙,但是塔纳巴伊依旧等着——不过是无意识地等着罢了。“总算来了一辆车。”他满意地想,因为路上终于有人了。卡车的前灯射出强烈的光束刺着他的眼睛,他便用手挡住灯光。 坐在驾驶室的两个人,吃惊地打量着站在桥旁的老人,打量着他身旁的一匹老朽的驽马。那马既没有鞍子,也没有笼头,简直不象匹马,倒象一只死乞白赖跟在人后头的癞皮狗。刹那间,强烈的灯光直射过来,于是老人和老马一下子变成了两个没有形体的惨白的躯壳。 “真有意思,他一个人夜里呆在这几乎什么?”坐在司机旁边的一个又高又瘦、戴着护耳皮帽的小伙子说。 “准是他,那边的大车难是他丢的。”司机解释着,刹住车,“你怎么啦,老头?”他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喊道,“那边路上的大车是你扔下的吧?” “是的,是我。”塔纳巴伊答道。 “就是嘛。一瞧,一辆快要散架的四轮大车横在路上。近处没一个人。本想把马具捡起来,可那玩意儿也没啥用了。”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 司机从驾驶室里爬出来,一股强烈的优特加酒味直冲老人而来。他走了几步,便在路旁撒起尿来。 “出了什么事啦?”他转身问道。 “马走不动了。马有病,也老了。” “嗯。那现在上哪儿去?” “回家去。回萨雷戈乌峡谷。” “嘘——”司机打个唿哨,说,“进山去?不顺道。要不,上车来。这样吧,我把你捎到国营农场,你在那里歇一宿,天亮再走。” “谢谢了,我得带上马。” “就这具活尸?你把它扔了喂狗行了。把它往峡谷里一扔——这就完事了:老鸦会来收尸的。要不要我们来帮忙?” “你走吧。”塔纳巴伊很不高兴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得,随你的便。”司机冷笑一声,钻进驾驶室,“砰”一声关上车门,说道,“这老头发呆!” 卡车开动了,也带走了那片昏暗的灯光。在卡车尾灯暗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桥在峡谷上空吃劲地轧轧作响。 “你干什么挖苦人家呢,要是你碰到这号事,你怎么办?”过了桥头,坐在司机身旁戴着护耳帽的小伙子说道。 “废话!……”司机打着呵欠,转动起方向盘,“我碰到的事,成千上万。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你想想,那马都老掉牙了。那是旧时代的残余。现在,老弟,技术主宰一切。干什么都得靠技术。打起仗来也是一样。这样的老头老马早就该报销了。” “你真狠心!”小伙子说。 “呸!我管得着吗!”那人回答说。 卡车开走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暗,眼睛又慢慢习惯了。这时候,塔纳巴伊便赶一下溜蹄马: “喂,走吧,驾!驾!你倒是迈腿呀!” 过了桥头,他牵着马离开大路,拐上一条小道。现在老人老马在峡谷上面一条隐约可见的羊肠小道上慢慢向前移动。月亮刚刚从山后露了出来。群星在等待着月亮的升起,在冷冷清清的天空中,凄凄惨惨地闪烁着。 04 在古利萨雷受到调练的那年,马群很迟才从秋季牧场上撤下来。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要长,冬天也不算很冷,虽说常常下雪,但过不多久就化了。饲料充足。开了春,马群又都来到山前地带,单等草原发绿,马群就要下山了。 战后这一年,也许是塔纳巴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老年”这匹灰马,虽说已在近处的山口等着他了,但目前,塔纳巴伊骑的却是一匹年轻力壮的黄茸茸的溜蹄马。要是这匹溜蹄马迟几年弄到手,他就未必能感受到驾驭古利萨雷的那种幸福,那种激昂心情。是的,塔纳巴伊有时也并不反对在众人面前抖抖威风。骑上溜蹄马,就象腾云驾雾,他又怎能不神气神气呢!这点,古利萨雷也挺明白。特别是当塔纳巴伊策马回村经过田野时,一路上总要遇见一群群吵吵嚷嚷下地的妇女。在老远的地方,他就在马鞍上挺起胸来,全身不知何故紧张起来。他的这种激动心情也传给了溜蹄马。古利萨雷把尾巴格得差不多跟背一般平,鬃毛迎着风层层展开。马儿不时喷喷鼻子,一边曲里拐弯地跑着,轻轻松松地驮着身上的骑手。系着白头巾、红头巾的妇女们纷纷朝两旁让路,有的掉到庄稼长得老高的绿油油的麦田里。瞧,她们个个象着了魔似的,一下都站住了,一下都转过身来,闪出一张张笑脸,一双双发亮的眼睛,一排排雪白的牙齿。 “哎,马倌!你站——住——!” 紧跟着,身后一片笑语喧哗: “小心点,你要是摔下来,我们可要逮人的!” 有时候她们真的手拉着手,截住去路,动手速地。有什么法子呢!有时根儿们也喜欢胡闹一阵。她们会把塔纳巴伊拖下马来,哈哈大笑,嚷着叫着,夺下他手里的马鞭: “快说,什么时候给我们送马奶酒来?” “我们一天到晚在地里忙得要死,你倒好,骑着溜碗马,成天瞎逛荡!” “谁碍着你们啦?你们也来放马呀!不过得先给你们当家的嘱咐嘱咐,让他们另找个婆娘。到了山里,看不把你们冻死,个个冻成冰棍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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