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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他告诉我那里一切正常,没有人遭到枪击,并问我在ComiteLocal是否安全。我说要是有些香烟就更好了。我这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然而,半个小时后,麦克奈尔竟当真带上两包红好彩牌香烟过拉力了。他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在无政府主义者巡逻队的巡逻间隔中穿插而行,巡逻队员先后两次用枪口对着他,命令他站住并检查证件。对他的这一小小的英雄壮举,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真的很高兴有香烟抽了。

  人们在大多数窗口布上了武装守卫。在楼下的街道上,突袭队员正拦住几个行人进行盘查。一辆满载武器的无政府主义者巡逻车开了过来。车上除了驾驶员,还有一个年仅十八岁的黑头发的漂亮女孩,她的双膝上放了一支冲锋枪。我在大楼周围转悠了好长时间,发现这儿是个挺不错的休闲场所,兴许还能从这儿学到点地理学知识。到处都是垃圾、破基价局和碎纸——这好象是革命不可避免的产物。所到之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摆在走廊上的破沙发上,两个从码头那边逃来的贫穷妇女均匀地打着呼噜。在马统工党接管以前,这儿是卡巴莱剧场的歌舞表演场所。有些房间有起高的舞台,其中有个舞台上还孤零零地放着一台大钢琴。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军械库。我不知道这么做结果会怎样,反正我就是急需拿到武器。我经常听说,加联社党、马统工党、全国劳工联盟——F.A.I.等相互对立的党派,一直在巴塞罗那的很多地方囤积武器,因此我根本不相信在马统工党的这两幢主要建筑物里只贮藏了我所见到的五六十支枪。用做军械库的房间没有任何保安设施,只有一扇破旧的门,我和另一个英国人没用多大力气就把门给撬开了。进去以后,我们发现他们讲的是真话——武器的确不是很多。我们只找到20来支老式小口径来复枪和几支猎枪,但没找到一颗子弹。我到楼上办公室去问是否还有手枪子弹,他们的回答是没有。不过,这里倒是有几箱手榴弹,那是无政府主义者巡逻车给我们送来的。我拿了两枚放进自己的弹药袋。这是一些粗制滥造的手榴弹,一拉掉保险销就有可能立即自动爆炸。

  到处都是四肢摊开、沉沉入睡的人们。在一个房间里,有个小宝宝在哭,不停地哭。虽然已是五月了,但夜晚却仍然很冷。有个舞台上还挂着幕布,于是我用刀割下一块裹在身上,希望好好睡上几个小时。我被惊醒了,我记得自己在睡梦中突然想到了那些可怕的、如果用力翻身压上去就会把我炸上天的手榴弹。凌晨三点,那个像是负责人的高大英俊的男子把我叫醒,给了我一支来复枪,让我在一个窗下站岗。他告诉我,萨拉斯——对攻打电话局负有责任的警察局长,已经被逮捕。(我们后来才得知,其实他仅仅是被解除职务。然而,新闻报道却仍然在说,那是国民自卫队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自行其是的行动。)天刚破晓,人们就动手在楼下修建了两个街垒,一个建在ComiteLocal外面,另一个建在猎鹰旅馆外面。

  巴塞罗那的街道是用方形卵石铺的,用这些石头很容易垒起一堵墙,而且卵石下还有一种适合装沙袋的小圆石。筑起的街垒令人感到既古怪又奇妙,我要是能把它拍下来该有多好啊。当西班牙人决定干任何事情的时候,他们就会充分显示出自己的无限激情。成群结队的男人、女人,还有许多很小的孩子,他们撬起和搬运鹅卵石,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手推车从远处搬运沙子,手推车在装满沙子的麻袋的重压下摇摇晃晃。在ComiteLocal的门口,一个穿着民兵长裤、裤膝纽扣都拖到脚踝的德国犹太小女孩,正面带笑容地张望。几个小时后,街垒已经砌了一人高,射击口旁站上了士兵,在另一个街垒后面,火堆在燃烧,人们在煎鸡蛋。

  他们又把我的来复枪拿走了,而且我似乎也只能无可奈何。我和另一个英国人决定回到大陆绿去。远处虽然战火不断,但拉姆拉斯北侧看起来一个人也没有。在回旅馆的途中,我们顺便到食品市场上看了看。只有少许几家货摊在营业,那些货摊被一群从拉姆拉斯南部工人居住区来的人围得紧紧的。就在我们到达市场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来复枪射击声,屋顶上方的玻璃都被震得颤动起来,市场内的人群向出口处飞逃而去。然而,仍有几家货摊还在营业,我们要了一杯咖啡,并买了几支棒形山羊奶酪塞在弹药袋的手榴弹旁。几天之后,我非常庆幸居然还能够吃上奶酪。

  在我前一天看到的无政府主义者开火的街角,现在已经竖起一座街垒。街垒后面的男子(我在街道的另一边)大声叫喊,要我小心。教堂钟楼里的国民自卫队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向所有过路人开枪。我稍停了一会,然后猛地冲过街道,完全可以肯定,一颗子弹贴身而过,近得让我毛骨悚然。在我走到马统工党行政大楼对面街道一侧的时候,站在行政大楼门口的突袭队员发出大声警告——我没听清他们在喊些什么。在我和大楼之间隔着几棵树和一个报亭(西班牙这种类型的街道都有宽阔的人行横道),我看不清他们的手势。

  我进了大陆旅馆,四处一看,一切都还好,洗了把脸,然后回到马统工党行政大楼(离大街约100码)请命。这时,外面响起一片的来复枪和机关枪声已经几乎可以和一场战役相比了。我刚找到柯普,就问他我们该怎么办,这时楼下接连传来令人心惊的爆炸声。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我认定有人在用野战炮向我们开火。其实只不过是手榴弹,当手榴弹在石材建筑物之间爆炸时,爆炸声要比在空旷地带大得多。

  柯普向窗外瞥了一眼,把手杖竖在身后墙壁上,说道:“我们调查调查吧。”然后,他和平时一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慢步走下楼梯,我紧跟在他身后。在大门口,一些突袭队员就像玩九柱戏似的,把手榴弹顺着台阶滚下人行道。手榴弹在二十码以外的地方炸开,和来复枪的砰砰声交织在一起,发出可怕而又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街道中间的报亭后面,有一颗脑袋——我认识的一个美国民兵的脑袋,探了出来,有如集市上人人都喜爱的椰子。稍后,我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紧挨马统工党大楼有一家楼上设有旅馆的咖啡馆,叫做摩卡咖啡馆。

  前一天,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国民自卫队员突然闯入咖啡馆,在发生冲突后,强行占领整个大楼并赖着不走。他们可能是受命占领咖啡馆,以便为稍后攻打马统工党大楼做准备。次日清晨,在他们想走出摩卡咖啡馆大门时,与突袭队民兵发生冲突,双方互相开枪射击,结果,一个突袭队员受重伤,一名国民自卫队员身亡。国民自卫队被迫逃回咖啡馆。当那个美国人沿街走过来时,国民自卫队却向他猛烈开火,尽管那个美国人手无寸铁。美国人连忙躲到报亭后藏身,而突袭队员向国民自卫队投掷手榴弹好把他们赶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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