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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所有物品都日渐短缺——包括靴子、衣服、烟草、香皂、蜡烛、火柴、橄榄油。我们的制服已经破成碎片了,许多人没有靴子穿,只能穿系带便鞋。你到处都能找到成堆的破烂不堪的靴子。有一次,我们在地面上挖了个坑,用烂靴子升起了一堆火,足足燃烧了两天,用这些烂靴子生火取暖还真是挺不错的主意。此时,我的妻子已经来到了巴塞罗那,并常常给我寄来茶叶、巧克力,甚至雪茄,当时这些东西碰巧还能买到。但即使在巴塞罗那,各类物品也日趋短缺,特别是烟草。茶叶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尽管我们这里既没有牛奶也很少有糖。

  人们经常从英国给分遣队的志愿者寄送包裹,但这些包裹从未到过他们的手中;食物、衣服、纸烟之类的任何东西,不是遭英国邮局拒寄,就是在法国海关被没收了。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唯一一家将茶叶包裹——其中甚至还有一听饼干——成功寄送给我妻子的商店,竟然是陆海军商店。可怜的老陆军和海军!他们勇敢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是如果能够越过街垒把这些东西送到佛朗哥那里,他们也许会更感到高兴。在所有短缺物资中,烟草短缺的情况最为严重。最初我们每天尚能配给一包,后来减少为每天八支,接下来是五支。最后,竟有该死的十天哪怕一支烟也没发。我在西班牙第一次看到了你在伦敦街头每天都会看到的事情——人们遍地寻找烟屁股。

  快到三月底的时候,我的手部感染了毒,必须手术治疗并缠上绷带。我需要立即住院,但又无须小题大做把我送去谢塔莫的医院,所以我就被留在蒙佛洛莱特的医院里,这家所谓医院其实只是前线伤病处理站。我在那里待了十天,部分时间躺在病床上。实习医生实际上偷走了我的所有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其中包括照相机和所有照片。

  在前线,每个人都会干出这种事情,这是物资极度匮乏所造成的必然结果,而医院里的这种情形又最糟糕。稍后,在巴塞罗那的医院里,有一位前来参加国际纵队的美国人——他所乘坐的船只被意大利潜水艇发射的鱼雷击中——告诉我,在抢救上岸的过程中,他被折腾得伤上加伤,而在把他抬进救护车时,担架员还顺便偷走了他的手表。

  在手臂上仍然缠着绷带的时候,我就经常到乡村间四处闲逛,过了几天轻松愉快、无忧无虑的日子。在蒙佛洛莱特,用泥土或石块垒建起来的棚屋挤成一团,狭窄而又弯曲的道路被卡车蹂躏得看起来如同月球上的陨石坑。教堂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但仍被用作军需仓库。在这一带地区只有两种农庄宅院:洛伦佐塔楼和法比恩塔楼,其中也只有几栋真正的大型建筑物,那明显是地主的房屋,他们曾经在这儿的农村中作威作福。不难看出,他们的财富都是从那些栖身低矮肮脏棚屋的农民们身上榨取来的。在河流北面靠近前线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磨房,与之毗连的是一座农庄。看到那些巨大、昂贵的机器正在无谓地锈蚀,传送面粉的长木箱子被劈作柴火,你真会感到悲哀。

  此后,前线部队的燃料奇缺进一步助长了破坏行为,卡车载来许多强壮男子,系统地毁坏了这个地方。他们通常用手榴弹炸开地板,并当作柴火运走。LaGranja是我们的库房和厨房,这里原来可能是一座女修道院。这里有巨大的庭院和许多耳房①,占地达一英亩甚至更多,另外还有可能栓养三十到四十匹马的马厩。西班牙这种农庄宅院从建筑学角度来看,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在这种乡间邸宅中,凡那些石材用石灰水粉刷过的、带有圆形拱门和华丽顶梁的地方,都是所谓高贵场所,其建筑风格也许好几个世纪以来从未改变过。

  有时,当你看到民兵们对待夺取到手的建筑物的那种方式,会让你对以前的法西斯所有者产生一种短暂的同情感。在拉格拉尼亚,每一间没派上用场的房间都成为随意方便之处——一种可怕而混乱不堪的场所,其中充满了被打碎的家具和排泄物。在与之毗邻的小教堂,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地板上的粪便厚达数英寸。在厨师用勺子分配食物的大庭院里,随手乱扔的锈罐头盒、泥土、骡子的粪便、腐败的食物之类遍地都是,令人厌恶。这很容易让人想起那首古老的军队歌曲:

  这里有老鼠,老鼠,
  老鼠大似猫,
  就在军需官的库房里!

  拉格拉尼亚的老鼠个头真的和猫一样大,或者差不多,这些硕大而又臃肿肥胖的家伙们在粪便上大模大样地结队而行,放肆到了从不逃走的地步,除非你冲着它们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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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与正屋分开的附属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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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终于来到这里了。天空中的蓝色更柔和,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青蛙们开始在沟渠中吵吵嚷嚷地忙着交配。在经过村庄的饮驴池塘时,我发现了一种浑身翠绿的青蛙,只有一便士硬币大小,它是如此地璀璨夺目,以至于光鲜碧嫩的草叶都显得相形见绌了。乡间少年常常拎着桶出去捉蜗牛,然后把蜗牛放在马口铁皮上烤了吃.天气刚刚变暖,农民们就已经开始春耕.西班牙农业革命的实际情形被重重包裹着,这种不清不楚的状况是非常典型的。我甚至无法确定,这里的土地究竟是集体化了的,还是农民们只是相互简单地划分了一下。我想,从理论上说应该是集体化了的,因为这是马统工党和无政府主义者的地盘。不管怎么样,反正原先的土地所有者逃跑了,土地正在被耕种,人们看起来像是满意的。我一直因农民对我们表现友善而感到吃惊。

  在那些年纪较大的农民看来,战争肯定毫无意义,十分明显,战争不仅造成各种物资奇缺,而且给人们的生活蒙上了凄惨的阴影;即使在情况最好的时候,农民们也非常讨厌大兵住在自己的家中。但不管我们在其他方面让他们多么难以忍受,而且我们也确实是站在他们和他们土地的昔日所有者的中间立场上,可是他们对我们总是友善相待的。内战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韦斯卡离这里不到五英里远,那儿也是这里的人们的集镇,这里的所有人在那儿都有亲戚,他们每周都要去那儿出售家禽和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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