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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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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温斯顿说。 奥勃良微微一笑道,“温斯顿,你是白玉上的瑕疵。你是必须擦去的污点。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我们同过去的迫害者不同吗?我们不满足于消极的服从,甚至最奴颜婶膝的服从都不要。你最后投降,要出于你自己的自由意志。我们并不因为异端分子抗拒我们才毁灭他;只要他抗拒一天,我们就不毁灭他。我们要改造他,争取他的内心,使他脱胎换骨。我们要把他的一切邪念和幻觉都统统烧掉;我们要把他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来,不仅仅是在外表上,而且是在内心里真心诚意站到我们这一边来。我们在杀死他之前也要把他改造成为我们的人。我们不能容许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不论多么隐蔽,多么不发生作用,居然有一个错误思想存在。甚至在死的时候,我们也不容许有任何脱离正规的思想。在以前,异端分子走到火刑柱前去时仍是一个异端分子,宣扬他的异端邪说,为此而高兴若狂。甚至俄国清洗中的受害者在走上刑场挨枪弹之前,他的脑壳中也可以保有反叛思想。但是我们却要在粉碎那个脑壳之前把那脑袋改造完美。以前的专制暴政的告诫是‘你干不得’。集权主义的告诫是‘你得干’。我们则是‘你得是’。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我们。每个人都洗得一干二净。甚至你相信是无辜的那三个可怜的卖国贼——琼斯、阿隆逊和鲁瑟福——我们最后也搞垮了他们。我亲身参加过对他们的拷问。我看到他们慢慢地软了下来,爬在地上,哀哭着求饶。我们拷问完毕时,他们已成了行尸走肉。除了后悔自己的错误和对老大哥的爱戴以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剩下了。看到他们怎样热爱他,真是很感动人。他们要求马上枪毙他们,可以在思想还仍清白纯洁的时候趁早死去。” 他的声音几乎有了一种梦境的味道。他的脸上仍有那种兴奋、热情得发疯的神情。温斯顿想,他这不是假装的;他不是伪君子;他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最使温斯顿不安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智力的低下。他看着那粗笨然而文雅的身躯走来走去,时而进入时而退出他的视野里。奥勃良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比他大的人。凡是他曾经想到过或者可能想到的念头,奥勃良无不都早巳想到过,研究过,批驳过了。他的头脑包含了温斯顿的头脑。但是既然这样,奥勃良怎么会是疯狂的呢?那么发疯的就一定是他,温斯顿自己了。奥勃良停下来,低头看他。他的声音又严厉起来了。 “别以为你能够救自己的命,温斯顿,不论你怎么彻底向我们投降。凡是走上歧途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幸免。即使我们决定让你寿终,你也永远逃不脱我们。在这里发生的事是永远的。你事先必须了解。我们要打垮你,打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碰到的事情,即使你活一千年,你也永远无法从中恢复过来。你不再可能有正常人的感情。你心里什么都成了死灰。你不再可能有爱情、友谊、生活的乐趣、欢笑、好奇、勇气、正直。你是空无所有。我们要把你挤空,然后再把我们自己填充你。” 他停下来,跟穿白大褂的打个招呼。温斯顿感到有一件很重的仪器放到了他的脑袋下面。奥勃良坐在床边,他的脸同温斯顿的脸一般高。 “三千,”他对温斯顿头上那个穿白大褂的说。 有两块稍微有些湿的软垫子夹上了温斯顿的太阳穴。他缩了一下,感到了一阵痛,那是一种不同的痛。奥勃良把一只手按在他的手上,叫他放心,几乎是很和善。 “这次不会有伤害的,”他说,“把眼睛盯着我。”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阵猛烈的爆炸,也可以说类似爆炸,但弄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声音。肯定发出了一阵闪光,使人睁不开眼睛。温斯顿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弄得精疲力尽。 他本来已经是仰卧在那里,但是他奇怪地觉得好象是给推到这个位置的。一种猛烈的无痛的打击,把他打翻在那里。他的脑袋里也有了什么变化。当他的瞳孔恢复视力时,他仍记得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也认得看着他的那张脸;但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大片空白,好象他的脑子给挖掉了一大块。 “这不会长久,”奥勃良说,“看着我回答,大洋国同什么国家在打仗?”温斯顿想了一下。他知道大洋国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是大洋国的公民。他也记得欧亚国和东亚国。但谁同谁在打仗,他却不知道。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在打仗。 “我记不得了。” “大洋国在同东亚国打仗。你现在记得吗?” “记得。” “大洋国一直在同东亚国打仗。自从你生下来以后,自从党成立以来,自从有史以来,就一直不断地在打仗,总是同一场战争。你记得吗?” “记得。” “十一年以前,你造了一个关于三个因叛国而处死的人的神话。你硬说自己看到过一张能够证明他们无辜的纸片。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纸片。这是你造出来的,你后来就相信了它。你现在记得你当初造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吧?” “记得。” “我现在把手举在你的面前。你看到五个手指。你记得吗?” “记得。” 奥勃良举起左手的手指,大拇指藏在手掌后面。 “现在有五个手指。你看到五个手指吗?” “是的。” 而且他的确在刹那间看到了,在他的脑海中的景象还没有改变之前看到了。他看到了五个手指,并没有畸形。接着一切恢复正常,原来的恐惧、仇恨、迷惑又袭上心来。但是有那么一个片刻——他也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三十秒钟—— 的时间里,他神志非常清醒地感觉到,奥勃良的每一个新的提示都填补了一片空白,成为绝对的真理,只要有需要的话,二加二可以等于三,同等于五一样容易。奥勃良的手一放下,这就消失了,他虽不能恢复,但仍旧记得,就象你在以前很久的某个时候,事实上是个完全不同的人的时候,有个栩栩如生的经历,现在仍旧记得一样。 “你现在看到,”奥勃良说,“无论如何这是办得到的。” “是的,”温斯顿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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