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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适(1)


  对这个题目,我可以自诩是个地地道道的行家了。我小时候,学校的一位先生以9个先令一学期的价钱(没有额外收费)把我浸泡在智慧泉里,他常说,他从来没见过一个能用比我更多的时间做比我更少的事情的孩子。我还记得,我可怜的祖母偶尔一回教我怎么使用祷告书,她说我极不应该总是做许多本不该做的事,还说我应当把所有该做的事都丢在一边,不去管它。

  恐怕我终于没能逃脱这位可敬的老太太的预言,老天助我!我虽然懒得很,却已经做了好多本不该做的事,不过,祖母还断定我忽略了不少本不该忽略的事情,她的这个判断也应验了。赋闲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在这方面我绝不敢掠美——赋闲乃是一种很少有人具备的天赋。世界上有许多懒汉,有许多慢性子,但真正的闲人却犹如凤毛麟角。闲人并非两手揣在衣兜里,无所事事,恰恰相反,闲人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他们总是忙忙碌碌。

  除非你有好多事情可干,否则你绝不会彻底尝到闲适的滋味,你若无事可干,那就毫无半点趣味可言。消磨时间简直就是一门职业,而且是一门最叫人精疲力尽的职业,闲适有如接吻,要使它甜蜜,必须是偷来的才行。

  我多年前害过一场大病,那时我还年轻,我实在弄不懂那场病对我有多了不起。当时我只不过是浑身发冷而已,不过想来那病一定不轻,因为大夫说我本该提早一个月去找他,假如那病(无论什么病)再拖上一星期,他就无法对后果负责了。他来得实在太及时了。但我可不知道哪位大夫会及时给病人治病,也不明白要是再耽搁一天怎么就会使病无法可医了。我们的当医生的哲学家和朋友就好像风俗喜剧里的主人公,总是要等到干钧一发的关头(而且仅仅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才登场,天道如此,真没有办法。

  对了,方才说到,当时病势沉重,大夫命令我到布克斯顿①住上一个月,并且严格规定:在那段时间里不许做任何事情。他说:“你需要休息,绝对的休息。”

  ①英国德比郡一集市和水区,以其热矿泉和残疾疗养院闻名。

  那段日子看来会很不错,我想:“这位大夫显然十分理解我的苦恼。”于是,我就给自己描绘了一幅欢乐时光图——整整4个星期的dolce far niente(意大利语:甜蜜的闲适),其中掺上一点儿病痛,病情切不可过于严重,小恙足矣——让这段时光略带些苦味儿,让这段时光平添几分诗意即可。我要晚点起床,啜上几口巧克力,穿着拖鞋和睡袍吃早餐,我要躺在花园的吊床上,读一点儿结尾忧郁的感伤小说,直到书从我无力的手中掉落。我要仰天躺着,做梦似地凝望蓝色的天空,空中飘过一朵朵轻云,宛如扬帆的船只,我要谛听小鸟的愉快啼转和树林的绵绵细语。倘若身体太虚,出不了屋子,我就用枕头垫起身子,坐在敞开的窗户旁边,让自己的容貌既憔停又惹眼,好引来窗外过路的漂亮姑娘们的声声喟叹。

  此外,我还要每天两次坐着轮椅到科伦纳德去喝矿泉水,啊!那矿泉啊!当时我对它还一无所知,而且对它还相当着迷。“喝矿泉”,这听起来挺时髦,挺高贵,颇有点儿安妮女王的气派。我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喝矿泉水。可是,天啊,喝了三四天以后呢?比起它那种令人作呕的可怕滋味,山姆·韦勒对矿泉水的评语(例如“那味道活像温烙铁发出的臭味儿”)就只能算是轻描淡写,点到为止了;假如有哪个办法能让一叫‘病人迅速康复,那就是使他知道他必须每天都喝一杯那种水才行。那东西我不加稀释地一连喝了足足6天,几乎被置于死地。不过,6天之后我采用了另一个处方:喝了那东西以后马上再喝满满一杯白兰地,这样就会觉得轻松多了。那次之后,我聆听过各种名医的指教,他们说,酒精的作用与矿泉水中铁质的作用恰好相克,我庆幸自己那个办法碰巧歪打正着,于是便笑逐颜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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