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夜访吸血鬼 | 上页 下页


  “‘别再看着我的纽扣,’莱斯特对我说道,‘到树丛里去,把你体内的浊物都清除干净。不要这么迷恋夜色,那样你会迷失自己的!’

  “他的话当然是很明智的。我一看见洒在石板上的月光,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以至于看了一个小时,走过弟弟的小礼拜堂时甚至都没有想起弟弟。站在杨树、橡树下,仔细倾听万籁俱寂的黑夜,像是有一群女人在悄悄细语,一个个向我暗送秋波。至于我的肉体,它还没有完全转变。当我的听觉和视觉彻底变化之后,它就开始疼痛,所有人类的体液都在被逐出体外。作为人,我行将死亡,但将再生为吸血鬼。这时,我的意识被唤醒,面对着自己的死亡,感到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惧。我跑上楼,进了客厅。莱斯特已在着手研究种植园的一些书面资料,查看去年的收支。‘你很富有啊。’我刚进去他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我有点不对劲,’我大声对他说道。

  “‘你在死亡,就这么回事。别傻乎乎的。你们这里有油灯吗?有这么多钱还支付不起鲸油吗?就只有那只提灯,把它拿过来吧。’

  “‘我在死亡!’我大喊大叫,‘我在死亡!’

  “‘人人都一样。’他无动于衷,不肯帮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是有些看不起他。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他应该帮助我正视这些变化,应该让我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些变化,就像刚才那样,陶醉在死亡中。但他没有这么做,莱斯特从来就不是一个我这样的吸血鬼,从来都不是。”吸血鬼这么说并无自诩的意思,而完全是觉得事情本该这样。

  “唉,”他叹了口气,“我在快速死亡。这意味着我的恐惧感也在迅速消失。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好好注意整个过程。至于莱斯特,他根本就是个白痴。‘啊呀,我的天哪!’他大声叫喊着,‘你不知道我竟然没有为你做好准备,我多蠢呀!’我真想说‘你确实很蠢,’但没有说出口。‘今早你只能和我同棺共扰了,我还没为你准备好棺材。’”

  吸血鬼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提到棺材吓了我一跳,使我所剩无几的恐惧感消失殆尽,只是因为听到要与莱斯特同棺共眠而稍稍感到有些吃惊。这时,他去了他父亲的房间,向他父亲告别,并告诉父亲他早晨再回来。‘可是你去哪儿?你的生活习惯怎么这样?’老人追问他。莱斯特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在此之前莱斯特对老人一直毕恭毕敬,甚至恭敬得有些过了头,这会儿却突然一下子变得像个暴徒。‘我在照顾你,不是吗?我现在让你过的日子比你过去让我过的日子要好得多!我想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想整夜喝酒就整夜喝酒。该死的!’老人难过得直哼哼。我由于情感发生了特殊变化,加上极度疲乏,就没有插嘴。房间的门开着,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着迷于眼前的各种色彩,床罩的颜色,还有老人面部的丰富色调,灰白泛红的皮肉下面跳动着蓝色的血管。在我的眼里,即便是他那牙齿的褐黄色都具有十分的魅力。他嘴唇的颤动像在演奏催眠曲,令我昏昏欲睡。‘这么个儿子,这么个儿子。’他这么说着,当然想不到他儿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好吧,那就去吧。我知道你在某个地方有个女人,每天早晨等她丈夫一出门你就去找她。把念珠给我,我的念珠呢?’莱斯待嘴里骂了一句,把念珠给了他……”

  “可是……”男孩想问一问。

  “怎么啦?”吸血鬼说,“我想我该让你多问些问题的。”

  “我想问一下,念珠上有十字架,是不是?”

  “噢,关于十字架的说法!”吸血鬼笑了,“你的意思是指我们惧怕十字架?”

  “我想你们是不能面对十字架的,”男孩又说道。

  “无稽之谈,我的朋友,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我什么都可以正视,尤其愿意面对十字架。”

  “那么关于钥匙孔的说法呢?就是说你们能……变成气体穿过小孔。”

  二

  “我倒希望自己有那么大本事,”吸血鬼又笑了。“那样该多好,我就可以从各种各样的钥匙孔里穿过去,体验各个小孔不同的形状。可惜我没这个本事。”他摇了摇头。“那其实就是……如今你们怎么说来着……胡扯。”

  男孩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止住了笑,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吸血鬼说了一句,又问:“还有问题吗?”

  “还有人们常说的用木桩戳进心脏这件事。”男孩说完这句话,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那也是,”吸血鬼说道,“胡扯。”他在说这两个字时着重强调了一下,结果把男孩逗笑了。“这些魔法都没有。你干吗不抽支烟?我看到你的衬衣口袋里装着烟。”

  “噢,谢谢。”男孩应道,好像吸血鬼的建议正中下怀。可当他把烟放到嘴边时,双手又抖个不停,结果第一根火柴竟没有把烟点着。

  “让我来。”吸血鬼说着,把他手里的小包火柴拿过去,迅速擦着了一根给男孩点烟。男孩吸了一口,目光落在吸血鬼的手指上。吸血鬼前倾的身子缩了回去,衣服也跟着窸窣作响。“洗手池上有烟灰缸,”他说道。男孩惶惶然地走过去拿了烟灰缸,看看里面不多的几个烟蒂,又看到地上有只小废纸篓,就把烟灰往里倒了倒,然后急忙回来把烟灰缸放在桌子上,再把香烟搁在了上面,烟上留着几个手指的湿印。“这是你的房间吗?”他问。

  “不,”吸血鬼回答道,“这只是一个房问。”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男孩又问。吸血鬼此时像是在注视着头顶上灯泡下面缭绕的烟雾。

  “啊……我们火速赶到新奥尔良,莱斯特的棺材就放在离城墙不远处的一间非常简陋的屋子里。”

  “你真的就进了棺材?”

  “别无选择。我祈求莱斯特让我待在柜子里。他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很吃惊地问我:‘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吗?’‘可是难道棺材有魔力吗?还是棺材的形状很重要?’我继续找理由祈求着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想到要和他同棺共眠,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不过在争执中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这真是很奇怪。我一生都惧怕封闭的空问。我生长在法式房屋里,屋顶很高,整面墙壁的窗户。我一向很害怕被包裹起来,甚至连教堂的忏悔室都令我很不舒服。这种恐惧实在是不正常的。现在,当我在向莱斯特提抗议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没有了这种感觉,只是还记得这种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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