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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简抬起头看到凯瑟琳·赫恩斯太太向她走来,身后跟着正好和她相当般配的夏克·格雷兹。“女士们,见到你们真是令人惊喜不已。”他大声嚷道。

  他在勒维妮旁边坐了下来,肥胖的臀部将她向一边挤了一两英尺。“一小时之后我们将飞往法兰克福。”

  “他要乘飞机去,”赫恩斯太太解释说,“可飞机等一会儿才起飞呢。”

  钢琴那边又响起了一首活泼轻快的《纽约,纽约》。如果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勒维妮眼中的泪水。可是凯蒂·赫恩斯看什么都很仔细。“噢,那是我喜欢的歌,弗兰契太太。”她伸过手来抚摸勒维妮的下颌,温存地说:“来,来。笑一笑。”

  “喂,我们都来喝一点。”南达科他州议员说道。“小姐,你知道《苏城苏》这首歌吗?”格雷兹大声问女钢琴家。

  “你熟悉?”

  他向钢琴那边走去。“这样不好。”凯蒂·赫恩斯说。“我能帮得上忙吗?”她问勒维妮。勒维妮轻轻摇了摇头。

  “苏城苏,”夏克·格雷兹唱了起来,“苏城苏,为了你,我卖掉了马与枪,为了你,我愿蹈火赴汤。……苏城苏,苏城……”

  “我想去整一下妆。你呢?”赫恩斯太太问简。

  在女士盥洗室里,她俩面对镜子站着,从镜子里看着对方。即使门关着她们也能听到格雷兹的男中音嗓子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的心在皮尔,南达科他州。”

  “她会想通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简觉得气急,就像在跑步一样。

  “此刻她正难受着呢。一旦平静下来,她就会发现她丈夫的意思是什么了。小姐,我是星期二晚上在科耐尔家里知道的。”

  “拉皮德城的一切都是最新潮的。”格雷兹用真假嗓子轮换唱着。

  第二十二章

  哈格雷乌斯站在利雷克·哈默史密斯剧院的休息室里。这里是本世纪初一家著名歌剧院的旧址,现在重建成西部伦敦一个庞大的商业、居住、办公区的一部分。

  他凝视着街对面的一座新落成的建筑,英国广播公司今晚将在那里为其最新的电视演播厅举行开幕庆典,届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在那里他将会为他以后两周的漫谈专栏收集到足够的素材,当然还可以在那里喝个痛快。

  不过,谁也不应该对这个传统的漫谈专栏指手画脚。它是像他这样的老古董在当今新闻界能找到的唯一的挣钱手段。谁也不要一个只会用两个指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发黄的打字纸上打字的过时的老朽。谁也不要一个既无法撰写有关皇室子弟在滑雪小屋里与色情女影星厮混的调查报道,又整天喝酒的60多岁的醉鬼。写这种东西不仅需要精力,而且还要有年轻人那种玩世不恭的天赋。

  从这里静观那群衣着华丽,打扮人时的正人君子,将他们的嬉戏胡闹一一记下是这个年老体衰,嗜酒如命的老头在城里唯一的乐趣了。哈格雷乌斯皱了皱眉。他感到一阵头昏恶心。这样的下午宿醉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反正中午喝别人的酒不花钱。这种生活方式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哈格雷乌斯好占便宜,沉溺女色(当然是在有钱的时候),专写些劣质的文章。他既是大人物的座上宾,又与小人物称兄道弟,这样的一位哈格雷乌斯在冥冥昏醉之中将自己看作是伦敦社会血液中的催化酶,噢,不是战前的那个男男女女的王公贵人因一句不值钱的笑话就眉开眼笑的毫无生机的社会。不,是今天的社会,它虽卑鄙,却充满生机,当然其中掺杂着怨愤、自负和狡诈的勾当,这些都有毒品的功劳。

  他要感谢仁慈的圣灵给他生活带来的一切。在几十年充满诱惑的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但他从未染上吸毒的恶习。噢,天哪,街对面的酒吧终于忙起来了。哈格雷乌斯,快过去痛饮一杯吧。

  在他匆匆横穿马路时差点撞上一辆小汽车,但他随即大步从门卫面前从容走过,连请柬都未出示。现在给文人墨士的特权少得可怜,哈格雷乌斯暗下思忖道,不过擅自闯入酒会也算一种吧。无论哪个无名小卒都可一试,但只有记者才能做到十拿九稳。他办公桌里有一份完全合法的请柬,不过他已有两天多没有去办公室了。酒吧招待努安在远处向他招手呢。

  按时到场真是愚蠢的行为。在英国广播公司举行的豪饮放纵的酒会上居然会出现如此拥挤不堪的场面实在说不过去。哈格雷乌斯拦住一名身边走过的招待,从他手中拿了两杯香槟酒。他一边大口喝着香槟酒,一边对自己说,大口喝香槟实在没有社交风度,可是天哪,酒瘾太强烈了,太强烈了。

  哎,哎,这里不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吗?不是让你想问题,为年老发愁的时候,哈格雷乌斯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在这个灰蒙蒙的大都市里,到处都能听到模棱两可的胡言乱语,唯一可去的就是用钱买欢笑的地方。对,我文章这样开头倒不错:“英国广播公司在传播欢乐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不行。“‘既然任何事物均可出售,’英国广播公司想,‘为什么不能出售欢乐呢?’”不行。“如果你感到奇怪,伦敦传说中的欢乐怎么不见啦,原来英国广播公司将它都买了去,在星期五晚间用于演播厅开播庆典了。”

  招待员。是的,我要这些,谢谢,我要这些。

  味道好得多!快活得多!这年头用这个词可得小心①。

  ①英文gay既可作“欢乐的”解,也可作“同性恋”解。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到纳闷,不知道历史上虚假的欢乐是怎么回事。他想到了尼禄统治下的罗马,又想起了魏玛共和国后期的情景。浓妆艳抹的年轻人,身穿小礼服的姑娘们,乔治·格罗兹的银行家们和退役的将军。令人恶心的迫害。荒淫无度的纵乐。

  这里没那么糟糕,哈格雷乌斯注意到了这一点。早早来到的人总是那些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刚出道的女演员,衣着褴褛、不修边幅的青年:有蛀孔的运动衫,头发梳得像阿飞,裸露的脚踝,青青紫紫的化妆,性别倒错的举动,虽没有到男扮女装的地步,确也没有什么阳刚之气。真可谓是哈默史密斯的魏玛之夜。

  还有那音乐。歌声含混、节奏强劲。那只大喇叭仿佛能再现一个鼓手现场演出除了汗滴之外的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么震耳欲聋。空气中几乎到处都是烟味,让人喘不过气来。哈格雷乌斯不无目的地东走西走,随时都会跟别人搭讪几句。

  哄,没有激光束!多谢了,英国广播公司。你没放过我的耳朵,不过多承关照,我的眼睛还管用。喂!喂!

  “是你吗,亲爱的?来这么早啊?”他问道。

  “我邀请了下一个采访对象,罗伊斯·科耐尔。你见到他了吗?”吉莲问他。

  “刚刚6点45分。招待。噢,原来如此。”哈格雷乌斯朝招待员做了一个酸溜溜的鬼脸。身边有一位活泼好动的姑娘作陪,他怎么能不让她分享美酒而独霸两份呢?“你真盯上了那家伙?”

  “这是兰姆的死亡愿望。”

  “可是我的意思是,我最亲爱的吉莲,显然……”哈格雷乌斯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想法披露得太多,他就会丢掉可爱的“屠羊采访组”自由记者的饭碗。他还没有醉到那种程度,谢天谢地,他知道有关兰姆家庭的秘密,把这事揭出来就犯傻了。把她逼急了她会变得凶残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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