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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知道,我们早就该离开旅馆了。”

  “不,还没到时问。”她的两只大眼睛似乎攫牢了他的目光。“‘游戏’的确切含义是什么,是一种修辞手段,还是谍报活动的委婉语?”

  耐德悄悄地翻身下床,去取整整齐齐地搭在长沙发两侧扶手和靠背上的衣裳。他穿上内裤和袜子,站住不动,收音机里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的膝盖!你该去看医生。”

  “不碍事。”

  “在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慢跑健身,”简数落道,“弗兰契,你真傻,有没有让医生看一下?”

  他用衬衫遮住膝盖,闪烁其辞地敷衍:“最近没有。”

  “别逞什么英雄了,弗兰契。”

  “穿上军装,就得有股英雄气概。”

  她一骨碌跳下床,站在他面前,眼里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们处在和平时期。像我这样的人愿意处在和平时期,我们不需要英雄。”

  随之而来的沉默使屋里的气氛骤然凝滞。简和解地笑了,尽管笑得有点勉强。“唔,我又撒谎了。”她取下搭在他身上的衬衫。“我肯定需要一个英雄,你也一样。”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转过他的身体,帮他穿上衬衣。“你这膝盖有没有擦点药膏什么的?”

  耐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凝神谛听广播新闻。

  “……绝不会忍气吞声地接受西方的侮辱和讹诈,毛拉告诉记者。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期,他指出,从西班牙到巴尔干半岛的南部欧洲处于伊斯兰的统治之下。他警告……”

  “妙啊。”简说道。“他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还是我不懂游戏的含义?”

  耐德套上长裤。“简,谁也不敢挑起进攻。你丧失一切以后,那些政客就失去了他们赖以发号施令的一切;就连支持他们的那些公司,也会失去愿意购买商品的顾客。所以说,最热爱和平的人是在华盛顿和莫斯科。别笑,简。只要我们继续玩游戏,统计尸体与原子弹造成的浩劫相比,就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损失。因此,谁能说玩一场游戏,不是保全我们性命的最佳途径呢?”

  “喔,别说了,弗兰契。”

  他伸手去取夹克,不等拿到便陡然停住,身体前倾,像是在照相机前迅速摆好一个姿势,同时满面怒容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正在受审的犯人。她踌躇了一会问:“你落下这种毛病有多久了?”

  “很久了。”他拎起夹克。“那是在可怜的威考夫死了以后,他的死对我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简将头发梳理整齐拢起,扎上一根橡皮筋,轻轻套入一顶头巾式女帽内。“我知道美国的那帮政治骗子只想保牢官位,我知道统治苏联的也是一帮凶暴粗鲁的混蛋。可是像我们这样替他们效劳的人绝对不能自命不凡,否则到头来只能生气,骂娘,热情消失殆尽。像你这样,弗兰契。就像你这样。”

  “说得不错。”弗兰契轻轻摩挲着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热情消失了吗?”

  “快走吧,弗兰契。立刻离开。如果我在办公楼碰到你,离我远点。”说着,又朝镜中窥视他的神情。“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好吗?”

  他费力地挤出一脸苦笑,活像马戏团的小丑。“好点了吧?”

  “还不如愁眉紧锁的样子好看哩。”她倚靠在他的胳膊上,把他身子转过来,紧紧搂了一会。“你没事吧?”

  “不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甚至是毫不费力地做了什么,使我能够继续干自己的事。”

  她那惊讶的目光朝他脸上不停地扫视。“那也是危险的,我开始明白我到底爱上了谁。你就是一切,或者什么也不是,对吧?”

  “别多想了。”

  “你以前满怀一腔爱国热情,现在却是如此玩世不恭。你和勒维妮曾经有过的抱负都已消失殆尽。”

  “我在没认识你之前早就是这样了。”

  她颔首赞同。“是的,不过且听我一言,弗兰契。我这样分析你的为人,是很自私的。因为你我二人正将我们拥有的一切押在……这局牌、这场赌博上。我想变得一身轻松,而不是心情沉重,因为再过几分钟,你我都得坐在各自的办公桌边。”

  他一时语塞。接着,吻她两边的面颊,轻柔而又有力地吻着。“我爱你,威尔。和其他事一样,我们之间的好事也得留到……以后再继续。”

  “是的,”她开始穿衣裳。“以后。”

  在距隆德斯广场不远,纳尔兹布兰奇与贝尔格莱维亚相交汇合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建于一次大战以后,正面镶有黑白饰条的大楼。这座华美气派的住宅——纳尔兹布兰奇路12号——的建筑风格,被冠以装饰派艺术的美名,现又重新风靡一时。它几易其主,每次脱手价格都要翻倍,最近,又以接近900万英镑的不菲价格,卖给一个阿拉伯人。

  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阿拉伯人。几个面容和善的邻居会连忙告诉你。哈加德医生是他的国家中一位声名显赫的眼科专家,同时又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亿万富翁。想想吧,有几人能用现金买下12号住宅?

  这幢住宅现已列入重点保护的名册,主人无权擅自改变外观,于是他只能把想象力发挥在室内装潢上:到处都漆成紫色和橙色:装饰墙,埋入地下的浴缸,装有金丝透雕床板的大床。走进风格古朴的贝尔格莱维亚广场中央的这座住宅,你会想起《一千零一夜》中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

  房间里的两种颜色令伯特大为头痛。不,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更不会跟凯福特提,如果那个叫南希·李的美国姑娘不先提的话。她整个下午都在顶楼悠来荡去,吸大麻,喝亚历酒。

  “怎么我看着这两种颜色有点不对劲?看得我眼皮直颤。”南希·李睡意矇眬地说。

  “是这样。”伯特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会使你的视觉和真实情景之间产生一种冲突。”

  “我的兄弟,”凯福特用吟诵诗文般的腔调说着阿拉伯语,“大千世界何处没有冲突?”他转向南希·李:“亲爱的,你记下那个弗兰契上校每天或是隔天正午时分离开使馆办公楼,90到100分钟以后返回。那个叫简·威尔的女人也差不多是在这段时间离开和返回办公楼。”他瞟了伯特一眼。“安拉也会为你的精细观察高兴吧?”

  南希·李格格地笑了一阵。“你就喜欢说笑话。”她闭起双眼。

  凯福特笑着说:“我们从今天的报纸上看到美国大使夫人正在策划举办一个十分愚蠢的社交活动。我说兄弟,这个问题在你脑中转悠了准不下一千次了吧?你说这是撒旦设置的陷阱,还是安拉送来的一份奇妙无比的礼物呢?”

  伯特忐忑不安地瞟了一眼南希·李,显然,她正倚在紫红色的长沙发上打盹,脑袋搁在缀有紫白两色亮晶晶的饰片的八角形靠垫上。他和凯福特走到房间另一头,从这里可以远眺贝尔格莱维亚广场。

  两人注视着暮霭笼罩下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流。出租车、轿车、货车、巨型卡车,静静地等候交通灯由黄转绿,以便向前蠕动几辆轿车的距离。“英国人真守纪律。”凯福特轻轻吸了口气。

  “像绵羊一样。”伯特口里咕哝着。

  “要是有一个月就好了!”凯福特牙关紧咬,念咒般地恨恨吐出几个字。“可是从明天开始,我们满打满算只有五天了。”

  “您说得对。”伯特附和道,用上了他和阿拉伯同事打交道时通常采用的策略——毫不迟疑地表示赞同。他深知没有哪个阿拉伯人愿意听不同意见。“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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