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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出去和联络员……联系了。”

  话筒另一端出现了一阵令人忧虑的沉默。

  “下午2点之前会有人去你家取录像带。我保证。”

  “那我在家等着。”对方搁下了话筒。她准给惹火了,夏蒙想,八成是生耐德的气。

  他放眼窗外阴云笼罩下的格罗夫纳广场。那个叫米勒的姑娘仍旧坐在那张长椅上,双膝并拢,口里嚼着三明治。伦敦人三三两两懒散地摊开手足在草地上或躺或坐,抽烟聊天,一派闲适从容的神态,仿佛夏季太阳明亮的光辉洒满了他们的心灵。

  那个面容憔悴、身挂两块木牌的高个男子形孤影单地立在一边,与这种悠闲自在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照。那些舒舒服服地进餐小憩的人们对于木牌上的字谜全都不以为然。他那持重庄严而又虔心投入的神态像是在警告他们退避三舍。“除非你们准备加入我的行动,”那伫立不动的站姿似乎比语言的表现力更强,“否则趁早走开。”

  耐德·弗兰契已经让联邦调查局审查了这个被他称为“看守人”的古怪老头儿,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两个一男一女身穿制服的“鲍比”①经过他身边时瞄了一眼木牌上的字谜便走开了。谁也不感兴趣。

  ①英国警察的绰号。

  不忙,等等看。

  在看守人的另一侧,三个小伙子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长椅上。隔着这段距离,不用观察仪,夏蒙能够约略看见他们的身形体态:身材细长瘦削,脸上粉刺密布,全身上下一式英国小无赖最流行的法西斯式装束:笨重的黑色马靴,紧身长裤,金属镶边的黑夹克,汤碗式光头,小了一号的馅饼式便帽紧绷绷地斜扣在后脑勺上。他们对看守人的兴趣准是元聊所致,夏蒙断定。

  夏蒙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房门。他举起观察仪,瞄准南希·李·米勒,这回她身边出现了两个同伴。夏蒙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相貌英俊的阿拉伯小伙子是新面孔。可是另一张脸……

  长椅上的三个人起身走开,阿拉伯小伙子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带着合法拥有者的骄矜。夏蒙乐了。仗着自己模样标致,夏蒙曾经跟她有过两次约会,而且都睡了觉。妙不可言的享受,只要你能忍受她在枕边絮絮叨叨说蹩脚的阿拉伯语。

  另一张脸……

  夏蒙翻阅了几个抽屉里贴有照片的个人档案,另一个人的脸不在其中。

  他打开一只桌抽屉,取出几张没有任何标识的软磁盘,打开微型放映机,放进一张磁盘。屏幕上依次出现了一些人的简历和照片,常常是朦胧不清的快照。夏蒙等磁带放到头又倒回慢速放第二遍。最终他盯牢了一张和南希·李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依稀相似的照片。他将屏幕上的一些资料抄到自己的日历拍纸簿上。他已经把那三个英国小无赖完全抛到脑后了。

  他速记用的是英语,而磁盘上的信息却是希伯来语。

  大伦敦西部边缘、鲁伊斯林普以北,有一大片平展开阔、绿意怡人的农田。A40号公路横贯其间,往东伸向伦敦中心。英国皇家空军诺斯沃尔特基地的一座整齐气派的机场就建在这里,供一些秘密航班专用,忙忙碌碌的希斯罗机场是不能为它们提供安全保障的。

  平时,女王专机从大西洋彼岸航行归来就降落于此。但是,今天从阿伯丁飞来的李尔喷气式私人专机上只有两名乘客,而且都不是王室成员。尽管其中一人由三名保镖护卫,两人却都给引上一辆普通黑色弗列伍德·卡迪拉克轿车。前有两名英国警察一左一右骑摩托车开道,后有一辆福特相随,这列车队沿A40公路向摄政王公园进发。阿道夫·福尔默,美国驻英全权大使外出归来了。

  大使先生的旅伴吉姆·威姆斯,既非温菲尔德官邸的常客,也非他的至交,虽说此君新任福尔默联营商行有限公司欧洲分公司经理。这架喷气式客机就是他公司的。卡迪拉克轿车刚刚在温菲尔德官邸的车道上停稳,他便仓猝钻出车门。他和那位与自己在苏格兰一起打猎、共度周末的大使先生握握手,一边的保安人员连连催促他登上一辆候在路旁的出租车,载着他向梅费尔的一家旅馆驶去。

  伯德·福尔默目送他远去,心里并无惘然若失之感。这个威姆斯他并不怎么熟悉,此人利用他最近与福尔默联营商行有限公司工作联系之便,擅自邀请巴肯公爵——威姆斯的挚友,与福尔默素不相识——周末去苏格兰打猎。除了亲朋挚友,福尔默不管跟谁相处都感到别扭。初来伦敦,一时难觅知己,能使他快活自在的伙伴便唯有潘多娜和克罗斯泰克夫人。

  说实话,伯德经常暗自忖度,他差不多是世界上最不适宜当大使的人。上帝作证,他压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平时大使馆的大事小事,全是潘多娜拿主意,他照办。

  他在温菲尔德官邸有圆柱的门廊前伫立片刻,两层楼高的壁柱撑着一堵门廊顶上的装饰性三角墙,和复折式顶层及几只老虎窗平齐。福尔默身材魁梧,骨骼粗大,肌肉结实,丰满匀称而不显得臃肿。脸上没有皱纹,使人误以为他只有四十几岁,其实到今年11月他就60了。多年的户外生活,那张石板般平滑的脸给晒成棕黑色,微微蹙起眉峰,刚够隐约表达一种感情。正应了潘多娜常说的话,他的微笑和皱眉可以互相交换。面对夫人的戏谑,伯德以他特有的方式从容应答:“我微笑还是皱眉,亲爱的,其实都不打紧,你认准的事情,尽管去做。”

  他们60年代结婚时,腼腆胆怯正是伯德的主要性格特征,随着时光的推移,更是本性难移,虽然他出身于一个以打猎捕鱼和荒原运输为业的真正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家庭。

  在苏格兰,粗鲁无礼的老公爵以为他不擅射猎。谁知他竟一枪击中200码外一只成年牡鹿的心脏,在场看客无不感到惊诧。可是,他随之表现出来的腼腆胆怯更使他们惊愕不已。“不,不打了。够了。多谢。我们还是回宅子去吧。”

  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潘多娜时常感到困惑,一个仪表堂堂,嗓音浑厚动听,有着两只猎人似的深邃大眼的男子,何以如此腼腆胆怯,与世无争,胸无大志……

  三名卫士护送他走上楼梯,进入福尔默居住的套房。什么地方的电话在响。

  一个月前,罗伊斯·科耐尔曾考虑为福尔默安排一名有经验的英国贴身男仆,可是他毫不领情。“潘多娜会照顾我的。”这是他唯一的托辞。

  伯德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没有妻子,他将一筹莫展。没有妻子,没有像潘多娜这样娇小可爱、聪明伶俐、精力充沛的妻子,他也独自过了将近40年。他只是不想凭借妻子的帮助,把自己的地位提高到超出他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的程度。在他的精神生活中,期望只是隐隐若现,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我回来了,亲爱的!”话音刚落,他大步闯进一个个房间,听见几只电话丁零作响,最后在他们往常共进早餐、此刻阳光和煦的休息室找到了潘多娜,见她正从她和克罗斯泰克夫人围着忙碌的长条桌旁站起身。

  潘多娜脚穿高跟鞋,步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被他高高抱起,在一侧面颊上痛痛快快吻了个遍。“你俩在忙啥哩?”他问。

  她被他高高举着,轻飘飘地像个孩子。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放我下来,亲爱的。他们询问7月4号野餐的有关事宜。你知道的。”稍顿之后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便问:“吃过午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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