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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那么,我将告诉你关于普卢姆岛的故事,”佳尼特紧紧地抱着他,还有手中的照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早在我们到达那儿很多年以前,那些疯狂的家伙已经开始制造化学武器了。”

  “这一切是真的?”

  “芥子气是真的吗?光气是真的吗?在这二十年当中,从来没有停止过研究。当第二次世界大战迫在眉睫的时候,这些疯狂的试验达到了顶峰,已不仅仅是化学武器,甚至还包括细菌武器。”

  “我知道这是真的。”

  “那么从杰特科技公司所介入的业务中你也必定知道,在四十五年的冷战期间,我们的科学家简直发疯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创造的,我们就像当年希特勒对待集中营的医生一样,一切畅通无阻,这是一张联邦政府颁发的永久的杀戮通行证。”她停下,又站起身。“我们无法知道在普卢姆岛上埋着多少东西,只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它一直是化学和细菌武器的储存地。”

  室内光线浙暗,他无法看见佳尼特的脸,她走近装有许多玻璃的窗户,似乎要逃进那一丝光明之中,但唯有她的轮廓投影于黑色的蜘蛛网上。“二十年前,”他听着她以微弱、绝望的声音继续叙说,“我们当时一直设法让他们承认普卢姆岛的情形,以便使所有即将发泄的对人类的亵渎都能破灭。可没人理会,也没人想知道,查理,你相信吗?”

  “嗯,我相信,”查理回答道。“如果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那对旅游工业以及所有的财产将是多么大的打击呀!你又怎能让任何人在长岛上工作和居住呢?”

  她沉浸在冥想之中。“用许多绝妙的理由来隐瞒。二十年过去了,想一想普卢姆岛今天会成为什么样子。”她面无表情,“人们每天都遭逢一次次新的灾祸降临,核战争,核事故,海水变毒,全球变暖,酸雨,爱滋病流行,营养不良的恐惧,森林毁灭。这一切你又怎能从大脑中抹去?”

  “我回到我当初来的地方,过着单调的生活,普卢姆岛在我记忆里逐渐消失。”她从窗边转过身看着查理,他正拧开椅边的台灯。“我想政府已把全国都变成了普卢姆岛。”

  他拍拍膝盖:“过来,坐下。”

  “我会,”佳尼特答应道。接着她的声音中充满着痛苦,“我不能!想想那罪恶之地!想想那些在金色阳光下即将被毁灭的工人、孩子、科学家、艺术家……”她的声音在颤抖,“我该做什么,查理?”她叫道。

  “来,坐在我腿上。首先,你得记住,普卢姆岛七十五年一直是很安全的;到星期一仍然如此。第二,让我告诉你,我们拥有资金,研究人员和与政界的联系。康涅狄格州一名参议员希望我大力支持他成为新伦敦防卫条约的英雄。我们已付诸行动,并着手开始立法。我们建立了民众组织,春天,我们的船舰就将环岛而行,对它进行封锁。长岛上的每个人星期天都将关注着发生的事情。”

  她站在他面前,先是慢慢地点着头,接着很快地点了几下。“你是说在卡内基大厅举行的音乐会?还有从汉普顿到东方海岬的马拉松比赛?”她黑色的眼眸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闪烁。“教会、当地的政界人物、大学都将加入。人人都憎恨化学和细菌战。”她看上去很兴奋,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并动情地做着手势,好像无法保持她的思绪一样。

  查理伸出手,让佳尼特坐到他的大腿上。“你想过没有销毁这些化学武器需多大的代价?”他问道。“这提供了成千上万个就业机会,清理普卢姆将重新带来繁荣,它将不得不被成千吨的混凝土所覆盖,就像切尔诺贝利一样,数不尽的美元!”

  她贴近他,沉默许久,手里仍然拿着照片,她的声音听上去含糊而神秘:“查理,再喝些酒吧。”

  “我感到你的声音在变化。”

  “查理,我已经努力争取到一些议员口头或书面的支持,每天我更多地与教育研究会的人打交道。这一切并不是为里奇兰所做的。”

  “利用里奇兰作为跳板开始普卢姆岛的行动,我们在格林普特有一办事处。”

  “查理。”

  “你那种声音又来了。”

  “查理,不用想你也知道,在康涅狄格大量投入资金的国防部门实际上才是普卢姆岛土地的所有人,当新伦敦防卫条约和它的议员攻击普鲁姆时,他们就将屈服。”

  “你的话听上去肯定是在嘲讽。”

  “查理,所有这些想象中的行动,都是头脑一时的冲动,这恰恰是医生警告过我的。什么舰队!什么马拉松比赛!噢,上帝,我们将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再喝些酒吧。”查理伸出手,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就是我为什么深爱你的理由,”她的声音很微弱。“你和我一样发疯,”她蜷在他的膝盖上,“不过比我更现实。查理,我如何才能得到你呢?”

  “每天二十次我也同样地问自己。”

  “我想生下你的第三个女儿,”她精灵的双眼瞟着他,充满了调皮的神情,“或者另外一对儿子。”

  “你真的发疯了。”

  她一声不吭地坐着。“再次见到普卢姆我并不后悔,我现在对其无能为力,但将来会的,肯定会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它已存在七十五年了,一切都将等待下去。”

  第四十五章

  他母亲尼科尔再也不去波士顿看他了。她在巴哈马赁了所海滨小屋,带着本妮和新生的男孩,一个胖墩墩的名叫理奥的婴儿。理奥既不是中国名字,也不是法国名字,但尼科尔解释说,这使她觉得最能贴近“劳”这个音。

  与此同时,尼基为自己找到一间俯瞰查尔斯河的阴冷的斗室,在那儿他可以保管他们的打字机、传真机和一些书籍。但是无论什么也不能消除他们的不安,更别用说那种孤立之感了。他没有收到他父亲、或是母亲和本妮的消息;自己也不曾抬手给他们打电话或发传真。这不是通讯过多常有的技术故障,厄基告诉自己。更多的话是诅咒,更多的问题是可憎,更多的真实会是他们全都死亡。几个月前他父亲提出的建议仍然使他夜不能眠。

  那个中心问题已经加上了同样紧迫的其他一些问题。他现在该结婚吗?他该放弃上哈佛大学吗?尼基站立窗旁,注视着秋雨把河面变得像锤打过的白镴。他该成为他父亲的二把手吗?难道罪恶弥天了就不再是罪恶,而成了二十世纪之末的自然景色了吗?

  自从他于理奥出生后,飞往巴哈马访问以来,就再没见过本妮。她大大变了,从一个他所了解的爱玩笑、性感、放肆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差不多像理奥这般年龄的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尼基猜想,在那儿与世隔绝,使她的心智降低到了胎儿的水平。

  他该批评谁呢?他比她生活得高一个层次吗?至少,她在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而他却在逃避做一个父亲的责任。“责任”这个词用得妥当吗?他的角色呢?但是当然!随着角色而来的是服饰、姿势、嗓音、动作方式。没有什么东西会完全没有自己的装饰就这么走来的。如果他是理奥的父亲,随同的道具显而易见:他得在那儿,并有份实用的工作,而不是远在波士顿即兴写写文章。

  他凝视着下方的查尔斯河,在沉思着。冷雨中,一艘双人小艇划过水面。两个划艇人都穿着鲜黄的塑料雨披,看上去像是条水虫,两个一模一样的荧光点就像是一双野性未驯的眼睛。这想法使他不安。本妮新的性格使他不安;他父亲的成熟使他不安;他在新闻业、在随笔写作方面的失败又使他灰心丧气,意志消沉。他对父亲这个角色的疏忽使他痛感羞愧,这好像台上的幕拉起了,而他却忘了全部台词。

  他父亲很久之前便要求他作出决定,以后再没有要求过。他父亲不是那种唠叨的人。不过得说些什么,哪怕是给他父亲寄去他最近的文章来拖延应付一下也好,这文章与他不能有所行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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