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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有一句我平时说不出口的话突然鬼使神差一般冲口而出:“那个妓女的心地很善良,就像有些文学作品描写的那样。”

  奥萨诺闭上眼睛说:“你知道,墨林,我最欣赏你的一个长处就是你从来不说这个字眼。也许我说过这个字眼,但我从来不会去想它。”

  “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然后问他:“你要不要打几个电话?想不想见一些人?需不需要喝一杯?”

  “不!这些事我做得足够了。我有七个妻子和九个孩子,有2000个朋友和数以百万计的崇拜者,如今他们谁也帮不了我的忙,因此我也不想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奥萨诺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顺便提一句,”他忽然摇摇头说,“你最爱的人往往是欺骗你的人。”

  我坐在他的床前,和他谈了好几个小时,话题还涉及到我们都看过的书,后来他又一一谈起和他有过性接触的那些女人,并花了好几分钟来追忆15年前的旧事,大概就是在那段期间一个女人把梅毒传染给他,然而时至今日他已不可能具体探究到底是从哪个女人身上传染来的,“只有一件事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她们全是美女,全值得我冒这个险。啊,见鬼!讲这些又有什么用?谁传染给我还不都是一样?总之事出偶然罢了。”

  奥萨诺向我伸出手来,我握了握,又捏了捏,他说:“叫查理·布朗到我这里来,你就在外面等候吧!”我走出卧室前,他冲着我的背影说:“嗨!请记住,艺术家的一生不一定都是很有成就的,请把这句话刻在我的墓碑上!”

  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有时好像听到点什么,有一次还似乎听到了哭泣声,之后就是很长时间的寂然无声。我走进厨房,泡了壶咖啡,在厨房的餐桌上摆了两只杯子,然后又走出客厅,再等了一会儿。直到此时都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喊救命,甚至连悲切的声音都没有。忽然,我听见查理用甜美的嗓音清晰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走进卧室,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金黄色的锦盒,那是奥萨诺以前用来装青霉素药片的,现在盒子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灯亮着,奥萨诺仰卧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即使是在死后,他的绿眼睛似乎还在闪闪发光。查理还偎依在他的怀里,她那长满金发的头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看见我进来,她把被单扯上来遮盖住他们的裸体。

  “你得起来穿好衣服。”我对她说。

  她用一只胳膊支撑着身子,在奥萨诺的嘴上亲吻,然后她站在地板上,深情地盯着他良久。

  “你得穿好衣服,马上离开这里,”我催促她说,“这以后还有许多事要忙乎。我认为奥萨诺要我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让你卷入这件事当中去。”

  说完我就走回客厅等她。我听见她沐浴的水花声,15分钟后,她也来到了客厅。

  “你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对她说,“一切包在我的身上。”她走向前来扑入我的怀抱,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她的身体,也部分明白了为什么奥萨诺能爱她那么长一段时间——她的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香味。

  “你是他唯一想见的人,”查理说,“我了解他。葬礼后你会打电话给我吗?”

  我答应给她打电话,她就转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守护奥萨诺。

  我一直等到清晨才给警察局打电话,报告我发现奥萨诺已经死亡的消息,而且说很明显他是自杀身亡的。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我曾有过企图隐瞒他自杀这个真相的念头,还打算把那个锦盒藏起来。我相信倘若我真的这么干后,新闻界和政府又愿意和我合作,奥萨诺也一定不在乎的。我告诉警察局奥萨诺是个重要人物,应该立刻派辆救护车来把他的遗体拉走,然后我打电话通知奥萨诺的律师,让他们承担禀告他的所有前妻以及子女的责任。我还打电话告诉他的出版商,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在报上发布消息,并在《纽约时报》刊登一则广告来悼念奥萨诺。出于某种原因,我希望奥萨诺能得到这份尊敬。

  警察局和地区检查官向我提了一大堆问题,仿佛我是个杀人嫌疑犯似的。当然这种怀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听说是因为奥萨诺曾寄出一份备忘录给他的出版商,上面说明他已经无法把他的那本计划中的小说交稿,因为他打算自杀了。

  在汉普敦为奥萨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的七个前妻和九个子女全到齐了,《纽约时报》、《纽约书评》、《评论家》、《哈伯》、《纽约人》等报社杂志社中的著名文艺评论家都出席了他的葬礼。有一大汽车的人是直接从纽约的艾蕾妮赶来的,这辆车上放置着一个活动的酒吧和一大桶啤酒,满车人都喝得醉醺醺地来参加他的葬礼,他们都是奥萨诺的朋友,知道他会赞成他们的举动。如此隆重的葬礼,奥萨诺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会喜笑颜开。

  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许许多多的报刊杂志上都发表了林林总总赞美奥萨诺的文章,其中最普遍的是尊称他为我国文化史上第一位伟大的意大利文学巨匠。这样的赞美准会让奥萨诺感到难堪,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美藉意大利人,倒是有一件事肯定会令他心花怒放,那就是所有的文学评论家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如果他能活到他那部正在创作中的小说出版之时,他肯定可以赢得诺贝尔文学奖。

  奥萨诺葬礼一星期以后,我接到他的出版商打来的电话,邀请我下星期和他共进午餐,我接受了这个邀请。

  阿卡尼亚出版社历来被公认为全国一家最有文化品味、最典雅的出版社,他们私下里列了一张名单,上面登记着半打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几十个普立兹奖、全美律师协会奖获得者的姓名。该出版社以注重文学性更胜于销路而著称,它的主编名叫亨利·斯戴尔士。此人完全有资格当牛津大学的导师,但这天他却像个庸俗的商人那样迫不及待地为赢利而肆无忌惮。

  “墨林先生,”他说,“我非常欣赏你的小说,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出版社会把你的名字添加到那一张名单上。”

  “做为奥萨诺著作的管理人,我翻阅了他所有的著作。”我不想在闲话上浪费时间,所以马上提到了奥萨诺。

  “那就好,”斯戴尔士先生说,“你也许已经知道,或者还不知道,奥萨诺先生的账务随着他的逝世也就结束了,可是我们曾为他那部酝酿中的小说预付过十万美元的稿费,因而我们理所当然有先得到这本书的权利。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那当然,”我说,“我还明白奥萨诺先生也希望你们出版他的这本书,你们以前出版他的书的工作有口皆碑。”

  斯戴尔士先生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问我:“那么,这件事就没什么问题了?我想你已经翻阅了他的笔记和文件,也发现了他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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