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马里奥·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页 下页
八二


  克林诺主演的每一部影片,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好印象,但他在这部影片中扮演的角色却不是我们喜爱的人物,请问我们怎么能接受一个抛弃了自己原来正常生活的人呢?何况他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没有头脑的玩偶。像余林娜·登顿这类玩偶的特征就是靠浑圆的乳房和丰满的臀部来吸引有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男人的青睐。余林娜的演技通常都是以呆板的印第安人的风格著称,她那令人乏味的圆脸经常因极度的快感而扭曲,看了真让人受不了。好莱坞负责选演员的人何时才能领会和理解观众的品味——他们要看的是真正的女人。像比利·斯托德这样的女演员,善于以娴熟的技巧非常投入地演绎,加上她那楚楚动人的银幕形象(如果人们忘记了自从有电视以来,屏幕上那些定了形的卖除臭剂广告的受花心男人喜爱的女郎形象,就会觉得她的确很美),本来是可以挽救这部电影的,然而让人们吃惊的是,一向演技精湛、富有直觉感的克林诺在挑选演员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他作为影片的主演、导演兼合伙制片人就自以为是,滥用决策权和忽略最关键的问题。

  海斯堪·瓦兹写的电影脚本简直是伪文学的一篇作业,阅读起来还不错,在电影里就让人费解了。影片的制作者居然期待观众去感受没有悲剧发生的悲剧气氛,一个男人最终以自杀告终仅仅是因为他重返舞台失败了(人人都有失败的经历)!另外就是因为一个徒有美貌,没有头脑,又很自私的女人背叛了他。

  克林诺在一切社会问题上都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来拯救世界的本意是善良的,但是他的概念基本上是法西斯的,久经沙场的文艺英雄演变成了法西斯的独裁者,就像墨索里尼那样。影片中对妇女的处理方式基本上也是法西斯主义的,她们除了用自己的身体和男人造爱,就什么也不干了。即使是表现她们参与政治活动的地方,她们也不过是一些妨碍男人们为了更美好的世界而奋斗的绊脚石。难道好莱坞就不能相信男女之间除了性关系,还可以有别的关系吗?难道它就不能表现一次妇女也有男子般的美德,也相信人道主义并为之奋斗吗?难道他们就真的如此缺乏想象力,没有预见到妇女也有可能喜欢一部把她们描写为真实的人的影片,而不是那种屡见不鲜的企图摆脱男人绑在她们身上的纽带的反叛的木偶吗?

  克林诺不是一个天才的导演。他还根本不够格当导演,只会把摄影机放在适当的位置。整个拍摄过程中,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导演,还好,他本人的演出总算避免了影片的彻底失败。糟糕透顶的电影剧本是注定要惨败的,克林诺担纲主演也帮不上忙,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影片不是毁在他的手上,其他的演员就可怕了:单凭一个演员的长相就讨厌他是不公平的,但是乔治·佛奥斯显得比剧中的瘦子更瘦骨嶙峋,余林娜则比剧中那空虚的角色更空虚,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在安排演员时或许故意不按照角色的要求也不是一件坏事,也许克林诺在拍摄这部影片时应该做这种尝试,但是也许根本就不值得这么干,因为剧本所宣扬的是法西斯哲学,在它的大男子主义思潮影响下所杜撰出来的‘可爱的女人’使它在没有把胶卷装入摄影机前就注定要失败!

  “那个邪恶的女人!”郝林南看了以上的评论后,不是以愤怒而是以迷惑的口气说这句话,“她究竟想从电影里捞到什么?天晓得她为什么喋喋不休地大谈比利·斯托德的美貌?在我从影的40年中,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比她更丑的影星。她的用心我怎么也猜不透!”

  克林诺若有所思地说:“所有的批评家都跟在她屁股后面瞎起哄,我们不得不放弃这部电影了。”

  莫勒马仔细地听着这两个讨厌鬼的话,心想克拉勒·福特的评论有什么关系?反正由克林诺担纲主演的电影是可以把钱赚回来的,能这样帮补一下制片厂的日常开支就是他对这部影片的唯一期望。现在他又把克林诺安排在由约翰·墨林的小说改编的重要电影的岗位上,尽管克拉勒·福特是个杰出的批评家,也不可能知道克林诺有一个不计较报酬的幕后导演在鼎力为他撑腰。

  这个批评家是莫勒马特别憎恨的,她用权威的口气写出极好的评论文章,影响力如此之大真令人瞠目,但是实际上她并不了解拍一部电影所投入的代价到底有多大。她抱怨有关角色的分配工作,难道她不知道谁演女主角是根据克林诺和谁上床,次要的角色又是靠负责演职员表的女主管和谁上床来决定的?难道她不知道在有些影片中,这些真正当权者的秘而不宣而实际上早已众所周知的特权炙手可热?仅仅是竞争小角色的女人就有数百上千,当权者可以和她们之中的一半人上床后却不给她们任何角色,往往只是让她们朗读一下台词,然后告诉她们以后会打电话通知回来复试,让她们遥无尽期地等下去,而那些贪色的导演就乘机这样建立了自己的庞大的后宫。假如以拥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女人来计算资本,他们比那些赚钱最多的大老板更有势力,这不是因为大老板嫌麻烦或不屑于这么干,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特权。

  让莫勒马高兴的是,这个批评家是唯一能引起一向镇定的郝林南不安的人。

  使克林诺气愤的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他所说的:“她凭什么说这部电影是法西斯主义的?我一生都在反对法西斯主义!”

  莫勒马疲倦地给他解释:“她只不过是个惹是生非的人,她使用法西斯这个字眼就好像我们使用婊子这个词一样随便,没有任何含义。”克林诺仍然怒不可遏地说:“对我的演技说三道四倒也罢了,只是别指望把我比作法西斯后还能得到我的宽恕!”

  郝林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差点就要伸手拿莫勒马的蒙地·克利斯托牌盒装雪茄烟,后来还是改变了主意。

  “那个女人在扼杀我们,”他说,“她一直在算计着我们。莫勒马,你那防止她先看到电影的一招不灵。”

  莫勒马耸耸肩:“我原来就不指望它会灵,我采用这一招不过是为了出口闷气。”

  他们两人都惊奇地看着他,知道闷气指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他的性格是不习惯使用这个字眼的。他们不知道莫勒马那天早上在看剧本时接触过这个字眼。

  郝林南说:“闲话少说,再谈这部片子已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来讲一下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对付克拉勒对我们的下部影片可能做出的评论吧!”

  莫勒马说:“你身为克林诺的私人新闻代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克拉勒对你而言,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婴儿。”

  他希望这个会议能尽早结束。如果只有郝林南在场,这个会最多只开两分钟就足够了,但克林诺是一个真正的大明星,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和这种人打交道,必须有耐心,还要表现出充分的爱心。

  莫勒马早就计划好把剩下的和晚上的时间都用来在剪辑室工作,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在电影界,他是最棒的剪辑之一,对此他也心中有数,何况他很乐于剪辑一部影片。在他的剪刀下,所有小影星的多余的头像纷纷落地,一个个纯属多余的漂亮女人观看主要动作时的特写也全剪掉。导演和她们偷过情,就把给她们拍特写作为酬劳,而莫勒马在剪辑室里却毫不客气地把她们的镜头全部剪去,只除了他喜欢的导演或者那个镜头真的对影片有作用,可是这种机会恐怕仅有百万分之一。只有天知道有多少痴心的女子翘首以待从银幕上见到自己的镜头,哪怕只有几分之一秒也行,还以为就凭这几分之一秒也会带她们走上通往金钱与名誉的康庄大道,也会使她们的美貌和天才像闪电那样光芒四射。莫勒马对美女只感到厌倦,认为她们是祸水,而且越是聪明伶俐越可怕。他有这种厌倦情绪并不表示他永远明智,每隔一段时间他也难免上一次当。他已经有过三次失败的婚姻,对方都是女演员,现在他正在寻找一个不是有求于他或是想从他那里骗取物质的女人。他对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感觉就像律师听见电话铃响时的感觉一样:它意味着又有麻烦事要找到他的头上了。

  “请叫一名秘书来。”克林诺说。莫勒马按了按桌上的按钮,一位少女立刻神速地出现在门口,莫勒马共有四个秘书,其中两个把住他办公室外围的门口,另外两个把守里面的私室,两道门都是一边一个秘书,像门神似的。无论发生什么灾难,只要莫勒马按铃,就立刻有秘书出现。三年前曾出现过预想不到的情况——他按了铃,竟然没有人出现!原来一个秘书得了神经衰弱症,正在附近的管理层办公室里接受一个独立制片人的治疗,另一个去了楼上的会计室拿一些数据以核实某部电影的成本,第三个那天病倒了没上班,最后一个刚巧去了洗手间。她是在冒险打破女人上厕所次数的纪录,最巧和最糟的是就在那至关重要的几秒钟里,莫勒马按了铃,四名秘书居然没有一个露面!于是四个人全部被解雇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