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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戴安妮,只见她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佐顿则依然置身事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自己在堆钱。A先生站起来走到赌档老板跟前低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身穿过深灰色的入口处,朝着走廊那头自己的房间走去。赌档老板走过来和戴安妮小声地谈了一会儿,之后她也离开赌桌往走廊那头走去,不难估计,A先生是把戴安妮召去满足他的兽欲了,也以便因此而改变他的手气。

  赌桌前面的真假赌客都在趁着准备新牌的这段空隙时间抓紧休息一下,伸伸腿挺挺腰。雇员们需要足足花五分钟才能把新的牌架搞好,我乘机走到轮盘赌档那里去碰碰运气。到我回来的时候,牌架已经在再次运行中,佐顿仍坐在原来的座位上,赌桌旁多了另外两个男的假赌客。

  牌架在桌上转了三圈后,正在切牌之际,戴安妮回来了,她的模样变得很可怕:嘴巴下陷,那张脸看起来就像快要散架似的,尽管她已经精心地重新化过妆,还是掩饰不了。她坐在我和一名雇员之间,他也察觉到了她的状况,于是低头悄声问她:“戴安妮,你没事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她点点头。我把牌架传给她,只见她的手从架子上取牌时瑟瑟发抖,整个脸部都充满了被凌辱后的痛苦,还低垂着头以免让人家看见满眼的泪水。很显然是因为A先生认为刚才她的手气好使自己倒了霉,所以特意把她召到房间去,将输钱的怨恨残忍地发泄在她的身上。我想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雇员向老板做了个轻微的手势,他走过来,碰了碰戴安妮的手臂。她默默地站起来,离开了赌桌,坐在围栏旁边的椅子上。她的旁边靠着一位女的假赌客,另一个男的假赌客上来代替她的位置。

  牌架由赌客到庄家,再由庄家到赌客,周而复始,又到了切牌。我试图更换押注,正好赶上了这一节奏。与此同时,A先生也回到了桌边,坐在了他原来的座位上——那里留有表示他还要回来坐的钱、烟和打火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洗了澡,梳过头,甚至还刮了脸,像变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面目也没有先前那么可憎了。他身上换了新的衬衫、裤子,原先那股邪气也消失了很多。虽然他无论怎么改头换面都没办法使自己放松下来,那种神经质的紧张情绪依然如旧,但是他至少不再像连环图画中的凶神那样盘踞在座位上了。

  他坐下来后,一看见戴安妮倚在围栏旁,眼睛马上就发亮了,还冲着她示威似地恶毒地狞笑着,戴安妮掉过头去装着看不见。

  不知道他在房间里的暴行达到了多么可怕的程度,或者还究竟做了些什么,反正不仅给他添了点幽默感,还居然让他得到了好运气——他押赌客的注经常赢!而我和佐顿这些正人君子的情况可就惨不忍睹了,输得一塌糊涂!这下子激怒了我,或者说使我更加同情可怜的戴安妮,于是我决定要和A先生决一雌雄,不破坏他的好运气誓不罢休!

  在赌博中,有一类赌客无论和谁一起赌都让人觉得愉快,还有一类赌客却是和所有的人赌都令人生厌。在纸牌赌档中最讨人厌的赌客就是那种不管是押赌客的还是押庄家的注,拿到头两张牌时总是慢吞吞地把牌挤开自己看后,又紧紧地捂住久久不肯翻开,让全桌人都等得不耐烦的家伙,我就是准备扮演这种最讨厌的角色来激怒A先生。

  他坐在二号椅,我坐的是五号,也就是说我们坐在桌子的同一端,而且互相正对面,彼此可以看见对方的眼睛。我比他高出一个头,也比他壮硕得多。看外表,谁都以为我顶多20岁出头,怎么也猜不到我已经年过30,在纽约还有妻子和三个孩子。我相信在A先生的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正在堕落中的傻傻乎乎的赌棍,一个势单力薄、软弱可欺的角色。衡量了两个人的实力后,完全可以肯定我在体力上占有优势,棘手的是他可能在维加斯有后台。

  在纸牌赌档,我和佐顿一样几乎全把赌注押在庄家的位置上。现在要和A先生唱对台戏了,所以每当他拿到牌架时,我就改把赌注押在了赌客的位置上,而且得到了赌客的两张牌后,就故意拖延时间,慢悠悠地把牌挤开看过后,很久都不把它翻开。这下子把A先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虽然刚才赢了几盘,但这一局的前途未卜,于是心急火燎地催我:“小子,动作快点!”

  他越急我越不把牌翻开,还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我的目光和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佐顿的眼光相遇了,他与A先生同样押的是庄家注,他瞅着我,心领神会地微笑着,我便放心地把这场恶作剧继续玩下去,要多慢就有多慢地又把牌挤开来自己看。

  雇员友好地对我微笑着说:“M先生,您拖慢了赌博的速度,赌档会亏本的。其实不管您用力挤这两张牌有多久,都改变不了它们的点数的。”

  “那倒是真的。”我一边说一边装成输家的样子把牌猛然翻开,他看见我的牌时傻了眼——两张不可战胜的自然九!

  A先生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操他娘!”

  “难道我翻牌的速度还不够快吗?”我很有礼貌地问。

  他用仇恨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推了推自己的钱,还不知道我这是在捉弄他。我朝桌子的另一端瞧了瞧,看到了与A先生押相同位置而输了钱的佐顿正在冲着我开心地笑着。以后的足足一个小时里,我都在存心为难A先生。

  我看得出来A先生在赌场并非等闲之辈,云梯警卫几次发现他作弊时都装聋作哑。这一档口的所有雇员对他也都是毕恭毕敬的,何况这家伙下的赌注不是500就是1000美元,而我多数只下可怜兮兮的20美元,所以万一有什么麻烦的话,赌场肯定会拿我来开刀的。

  我尽量赌得循规蹈矩,即使那家伙骂我也不生气,不动武,对雇员向我提出的要求全立刻照办,力求让人们觉得A先生气得七窍生烟是他的本质恶劣,自作自受,而作为赌场的客人,我这种安分守己的赌客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如果赌场在A先生干了鲁莽之事后还公然站在他那边,就不但是羞辱了我,更是赌场的耻辱,只会使赌场丢脸,贻笑大方。

  我发觉对面的云梯警卫拿起了安装在云梯上的电话,打了两次。我只顾着望他,在A先生拿到牌架时,错过了下赌注的机会,就干脆暂时僵旗息鼓,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纸牌赌档的椅子昂贵、舒适,坐在上面12个小时也不会觉得累,有许多人就这么干过。

  A先生控制牌架而我没有参赌,使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他们还以为我谨慎行事或是胆小如鼠呢。

  牌架在运行中,我注意到有两个衣冠楚楚的彪形大汉从入口处走了进来,径直去到赌档老板的面前,跟他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可能知道这里的紧张局面已经告一段落吧,他们那轻松的欢声笑语不时飘入我的耳中。

  又轮到A先生掌握牌架了,我在赌客的位置上押下了20美元的赌注,使我大失所望的是雇员没有把分给赌客的那两张牌发给我,而是递给了桌子另一端靠近佐顿的一个新加入的赌客——他就是我第一次看见的科里。

  “嗨,科里!你这个神机妙算的狗屁艺术家,干吗来赌纸牌而不去赌你的21点?那才是你的拿手好戏哩!”A先生眉飞色舞地欢迎他的到来。

  科里笑着说:“我在这里歇歇脚。”

  A先生又嚷道:“臭小子,跟着我下注准没错,这一局肯定是庄家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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