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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有一点他是有把握的,皮西奥塔绝不会出卖他。在一次小小的走私交易中,在院长策划下,皮西奥塔被警察逮捕讯问。审讯者是巴勒莫保安警察,而非傻瓜武装警察。他对皮西奥塔刚柔兼施,可皮西奥塔硬是软硬不吃,始终保持沉默。警察只好放了他,并让院长放心,这个小伙子完全可以委以重任。从此之后皮西奥塔在院长的心目中占有了特殊的位置。院长常常为他的灵魂祈祷。

  院长将两只手指放进嘴里,双唇绷紧收缩,吹了一声口哨修道士们闻声跑了过来,院长命令他们把吉里亚诺抬到修道院里侧的厢房里去,那儿是院长自己的特殊用房,战争期间,他曾经在那儿隐藏过意大利军队的逃兵,那些富裕的农家子弟。接着他又让一名修道士到五英里外的圣吉乌塞普-贾托村去请医生。

  皮西奥塔坐在床上,握着他的朋友的手。伤口已不再流血了,图里·吉里亚诺也睁开了眼睛,可是双眼蒙着一层雾气。皮西奥塔强忍泪水,不敢说话。吉里亚诺前额上汗水淋漓,皮西奥塔给他擦了擦。吉里亚诺的额上露出青紫色。

  不到一小时,医生便赶到了。他在途中已看到一群警察正在搜山,因而当看到他的院长朋友这里藏着一个伤员时,并未感到吃惊。此事与他无关,谁愿去替当局操那份闲心?院长是需要帮助的西西里同胞,再说,平日里院长待他不薄,总是在礼拜日送他一篮子鸡蛋,圣诞节送上一桶酒,复活节送上一只宰好的小羊羔。

  医生给吉里亚诺作了检查,包扎了伤口。子弹打穿腹部,击中肝脏,可能还损伤了其他一些重要器官。由于失血过多,小伙子脸色死人般灰白,全身皮肤呈浅紫色。嘴唇周边有一白圈,医生十分清楚,这是死亡的先兆之一。

  医生叹息一声对院长说:“我已尽力了。血是止住了,可他的失血量大概已超过三分之一,这种情况通常是相当危险的。别让他受凉,喂他点牛奶,我再给你们留点吗啡。”说完,医生遗憾地低头看了看吉里亚诺那健壮的身体。

  皮西奥塔低声道:“我怎么对他父母说呢?他还有一线希望吗?”

  医生一声叹息,“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他这是致命伤,不过看来他的身体很健壮,也许能多活几天,但最好别抱太大希望。”医生看到皮西奥塔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院长脸上一种终于得到解脱的表情一闪而逝,于是调侃道:“不过,在这种圣洁之地,总该有奇迹出现的。”

  院长和医生出去了,皮西奥塔弯腰替他朋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吃惊地发现,吉里亚诺的眼中隐隐露出讥讽之色,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周边有一圈银灰色。皮西奥塔向前凑了凑,只见吉里亚诺双唇翕动,他正挣扎着要说话。

  “告诉我妈妈,我会回去的。”皮西奥塔听见图里说。紧接着,图里的行动今皮西奥塔终身难忘。他猛地举起双手紧紧抓住皮西奥塔的头发。这双手是如此强劲有力,根本不像是垂死者的手。他拽着头发把皮西奥塔的头拉到自己身边,对他说:“你听我的。”

  接到吉里亚诺父母通知的第二天早上,赫克托·阿道尼斯来到蒙特莱普。蒙特莱普自己的家中他很少住,年轻时候起他就不喜欢这块自己的出生之地,他特别注意不在节日期间到这儿来。这儿的装饰使他感到压抑,那亮丽的色彩在他看来似乎是恶意掩饰小城的贫困。每逢节日,他总要蒙受羞辱——醉汉们拿他的矮个子来笑闹取乐,女人们朝他傲然自得地微笑。

  尽管他的知识渊博得多,但也无济于事。比如,他们感到很自豪,每个家庭都把房子刷成他们父辈刷的颜色。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房子的颜色体现了他们的渊源,暗示着随同房屋一起从祖辈那儿承袭下来的血统。几个世纪前诺曼底人把房子刷成白色,希腊人总是用蓝色,阿拉伯人用各种粉红色和红色。而犹太人则用黄色。现在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意大利人,是西西里人。一千年间,血统混杂,你已无法从房屋的特征上来判别房屋主人。如果你跟黄房子的主人说他有犹太血统,他可能会朝你肚子上捅上一刀。

  阿斯帕纽·皮西奥塔住在一套刷成白色的房子里,不过他看上去更像个阿拉伯人。吉里亚诺家的房子则是显眼的希腊蓝,而且吉里亚诺也确实长着一副希腊人的脸盘,尽管他有谱曼底人的强壮的大骨架身体。然而显而易见,那些血统已溶为一体,形成一种造就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的奇怪而危险的物质,阿道尼斯今天正是为此而来。

  贝拉大街的每个拐弯处都有两名武装警察站岗,他们荷枪实弹、面目狰狞。节日的第二天早上,街上竟然空无一人,连小孩也见不到。赫克托·阿道尼斯将车停在吉里亚诺家房前的人行走道上,两个武装警察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的车,直到他下了车,他们一见他身材如此矮小,便忍不住地笑了。

  皮西奥塔来给他开了门,带他进了屋。吉里亚诺的父母在厨房等着他,桌上放着早餐用的冷香肠、面包和咖啡。玛丽亚·隆巴多很镇定,因为亲爱的阿斯帕纽向她保证说,她儿子一定会康复的。她心头只是愤怒,而不是恐惧;吉里亚诺的父亲的脸上流露出的骄傲甚于悲伤。他的儿子已经证明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杀死了敌人,而他自己却还活着。

  皮西奥塔又把事情经过对阿道尼斯讲了一遍,这次带有安慰人的意味,他把吉里亚诺的伤势说得轻了些,而对自己把吉里亚诺扶到修道院的英雄行为仅仅简单地一带而过。可赫克托·阿道尼斯明白,对于身材单薄的皮西奥塔来说,搀扶着受伤的吉里亚诺,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了三英里多路,这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同时,他还觉得,皮西奥塔对吉里亚诺伤势的描述过于简单、轻巧。阿道尼斯担心事有不测。

  “警察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他问。皮西奥塔便把吉里亚诺交出身份证的事告诉了他。

  吉里亚诺的母亲伤心地脱口说道:“图里干吗不把奶酪交给他们呢?干吗动武呢?”

  吉里亚诺的父亲粗声大气地对妻子说:“你想要他干什么?要他告发那个可怜的农民?那样的话,他可把咱家族的脸面都丢光了。”

  赫克托·阿道尼斯对这种截然不同的说法感到吃惊。据他所知,图里的母亲比他父亲脾性要刚烈得多,但现在这位母亲却说出了屈从的话,而父亲的话语中反而充满了火药味。还有“毒蛇”皮西奥塔——谁会想到他是那么勇敢地营救他的伙伴,现在却在如此冷静地向吉里亚诺父母隐瞒他们的儿子所遭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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