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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上午我得去特拉帕尼,”迈克尔说,“我住在我父亲的朋友家,等你儿子来找我。”

  房间里一片肃静,迈克尔觉得他们都了解他的底细。他们都看到了他那凹陷的半张脸,那是两年前留下的伤疤。吉里亚诺的母亲过来和他迅速拥抱了一下。

  “先喝杯酒吧,”她说,“然后到镇上转一圈。一个小时之内饭菜就能做好。那时图里的朋友也都到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安东里尼和吉里亚诺的父亲一边一个,走在迈克尔的身边。他们沿着蒙特莱普那狭窄的鹅卵石铺成的街道缓缓而行。这时太阳已经落山,鹅卵石映出他们移动的暗影。茫茫暮霭中,四周只有武装警察的身影在走动。每个交叉路口,长蛇般窄窄的通道如蜘蛛吐出的丝一般从贝拉街岔向四面八方。小镇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这儿曾是个生机勃勃的小镇,”吉里亚诺的父亲说,“像西西里所有城镇一样,这儿一直总是很贫穷,深受磨难,但它却充满生机。现在有700多镇民因私通我儿子而被捕入狱。他们中绝大多数是无辜的,可政府把他们逮捕,以此恫吓其他人,让他们密报我的图里的行踪。这个镇的周围有两千多武装警察,还有几千警察在山里搜捕图里。所以人们再也不在户外吃饭了,孩子们再也不能到街上玩耍了。警察们都胆小如鼠,哪怕有只兔子蹿过路面,他们也会开枪射击。天黑之后实行宵禁,如果镇上哪位妇女到邻居家串门被他们碰到了,就会遭到凌辱。要是男人,他们就会被送到巴勒莫的监狱中,百般折磨。”他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在美国绝不会发生的。我诅咒那个时候我离开了美国。”

  斯蒂芬·安东里尼点上一支小雪茄,大家都停下来等他。他徐徐吐出烟雾,微笑着说:“说实话,所有的西西里人宁愿闻自己村里的粪便也不愿去闻巴黎的最高级的香水,我在这儿干什么?我完全可以和他人一样逃到巴西去。唉,我们西西里人都很眷念养育之地,可是西西里却不爱我们。”

  吉里亚诺的父亲耸耸肩,“返回西西里,可真是件蠢事。如果我再等几个月,根据法律,我的图里就是美国人了。不过他在胎儿期肯定就已受到美国气质的影响了。”他摇摇头,觉得难以理解,“要不然他为什么总是为别人的事操心,甚至为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操心呢?他总是替他人着想,他一直说要伸张正义。可真正的西西里人谈论的是面包。”

  他们沿着贝拉大街走着,迈克尔发现小镇的布局非常适合打埋伏战和游击战。街道很窄,只能容一辆机动车通过,还有不少的街道,宽度只够西西里人至今仍用于拉东西的小驴车通行。只消几个人就能抵挡住大批入侵之敌,然后逃进小镇周围白茫茫的石灰岩山脉之中。

  他们来到了中央广场。安东里尼指着矗立在广场上的小教堂说:“警察第一次想抓他时,他就躲在这座教堂里。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的幽灵了。”三人仔细打量着教堂的门,似乎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会从教堂里走到他们面前来似的。

  太阳落山了,三人在宵禁之前回到家中。有两个陌生人在等着他们。其实只是迈克尔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俩和吉里亚诺的父亲热烈拥抱,又和斯蒂芬·安东里尼握了手。

  那年轻人身材瘦长,脸色蜡黄,一双大黑眼睛放射出狂热的光芒,嘴唇上留着时髦的小胡子。有着女性般的俊美,但丝毫不带女性的娇柔之态。他脸上一副骄横冷酷的神情,一看便知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当他们向迈克尔介绍说他是阿斯帕纽·皮西奥塔时,迈克尔不禁大吃一惊。皮西奥塔是吉里亚诺的二把手,是他的表弟,也是最亲密的朋友。在西西里,除了吉里亚诺,他是第二大要犯,警方悬赏500万里拉买他的头。迈克尔听到许多有关他的传说,在迈克尔的脑海中,皮西奥塔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可现在他就站在眼前,他是如此纤弱,脸颊上还带有肺结核病引起的红晕。要知道,现在有两千罗马武装警察围着蒙特莱普。

  另一位同样令人吃惊,可原因不同。第一眼看去,迈克尔不由得退缩一步。那人非常矮小,可以说是个侏儒,但是穿着十分考究。迈克尔意识到他的举动可能已冒犯他了。只见他穿着做工精细的灰色细条纹西装,乳白色衬衫,打着一条华贵的银白色宽领带。他的头发浓密,几乎全白了,看上去不超过50岁年纪。他衣着非常雅致,也就是说,个头矮的人的穿着最多只能有这么得体了。他的脸长得很端正,脸上棱角分明,嘴唇成弧形,显得宽厚而敏感。

  他注意到了迈克尔的不安,温和地微微一笑,微笑中透出一丝讥讽。他们向迈克尔介绍说他是赫克托·阿道尼斯教授。

  厨房里玛丽亚·隆巴多·吉里亚诺已经把晚餐端上了餐桌。餐桌紧靠着窗户,窗户外就是阳台。他们坐着吃饭能看到天边缕缕红霞,夜色已笼罩了周围的群山。迈克尔吃得很慢,他很清楚他们都在注视着他,掂量着他。晚饭虽简单,但很可口。意大利实心面条浇上鱿鱼末、兔肉末熬成的墨黑色的酱,吃辣的话有红辣椒西红柿酱。最后,阿斯帕纽·皮西奥塔操着一口西西里方言说:“看来你是维托·科莱昂的儿子了?听说你父亲比我们的唐·克罗斯还了不起。你要营救我们的图里,是吗?”

  他说话时那冷嘲热讽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的意味。他的笑容好像在询问对方隐藏在每一行动后面的动机,似乎在说:“不错,你确实在做好事,但你这样做的真正的目的何在呢?”不过,这倒也并无失敬之处。他了解迈克尔的历史,知道他们都一样,都是杀人凶犯。

  迈克尔说:“我在执行我父亲的命令。我将在特拉帕尼等吉里亚诺来找我,然后,我就带他去美国。”

  皮西奥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一旦图里到了你们手中,你们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吗?你们能保证他不受罗马势力的伤害吗?”

  迈克尔发觉吉里亚诺的母亲焦虑地凝视着自己,便字斟句酌地说:“我要尽一切可能与命运抗争。嗯,我有信心。”

  他看到吉里亚诺的母亲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这时皮西奥塔却厉声说:“我可没有。今天下午,你已向唐·克罗斯交了底,你把你的逃跑计划全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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