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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过了一会,教授又接着说下去,可这会儿他的语调变得沉静、理智还略带歉意,似乎因为诉说痛苦时过于失态。他说话相当慢,“我回顾了我们共同生活的情景,并尽量找出他犯罪的根源。但找不出来。无缘无故地犯了罪,成了一个恶魔,想来真可怕。瞧,你一气之下连车子都停下了,你称他是魔鬼,利奥,的确如此。你儿子也许会变成这样的魔鬼;”教授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表示那只是从理论上泛泛而谈。然而这微笑在那张罩着痛苦的脸上是如此的狰狞,那不带血丝的嘴唇扭动得如此不自然,利奥只得低头俯视咖啡,以避开那张变了形的脸。

  老头子使出了全身力量才挤出来这一丝的微笑,他的措词越来越尖刻。“我对你说一席话,因为你就是牺牲品,我儿子和我,包括我,我们都是对你干了坏事的人。我怎么解释呢,我说它是一件意外的灾祸,就象我开车无意把你压倒一样。没有恶意。我儿子发了高烧,象是在沼泽地里生活一样地受着折磨,你能理解吗?无论如何我都认为他是无辜的。”教授哭着,大声地,歇斯底里呼喊着“上帝,你可怜可怜他吧。上帝,你可怜可怜他吧!”

  一个伏案而睡的德国兵抬起头来,“看在上帝份上你别叫了,行吗?”教授静了下来。

  利奥说:“睡一小会儿再上车,呶,抽支烟吧。”吸完了烟之后,他俩枕着胳膊伏案而睡了,教授立刻昏昏睡去,利奥却没有。

  利奥抬头凝视着撒在脏桌子上的褐色油炸面卷。弄成一团糟的铁皮盘里,一汪黑色的咖啡映着几束昏黄的电灯光。利奥对这老头子没有同情心,他不能同情他;他自己的痛苦犹如抗菌素掺在血液中流动。他现在明白,正是为了他,他父母亲才受到如此的苦难,残忍的折磨。在昏昏欲睡之中,他恍榴进入了梦境,他梦见无数坏人被公正无私地判处死刑。然而死亡又象疾病一样传染给了无数无辜的人们。没有别的疗法了,在还未完全入睡之际,朦胧中他找到了一个非常有效的疗法——每当处死刑的时候,把健忘药献给友好的罪犯。等教授完全进入梦乡,利奥把一枚粗大的钢针放在黑色咖啡里蘸了蘸,牵动那隐约闪动的金光,将其放入盛着黑色液休的玻璃管中,最后从教授干瘦的脖子刺进;针,直插到骨头,然后看着钢针完全埋进教授的后颈部。教授转脸望着他,既谦恭,又感激。

  一觉醒来,天快亮了,他们乘着吉普车,过了很长时间才来到不来梅。一路上两人沉默寡言,必要时才说话。待车子穿过不来梅郊区,午后的太阳渐渐偏西。利奥把汽车停在教授所住的楼房旁边。

  利奥开足马力以淹没那老头文质彬彬的感激。汽车飞快地开去。他又冷又累,毫无睡意。他跨越不来梅市区,路经警察局、疗养院,拐了一个弯,开进库福斯坦大街,又沿着长长的林荫道缓缓行驶。阳光和午后温柔的风给他增添了力量。当他接近莫斯卡家时,他将踩着油门的那只脚移开;身体猛地前倾,撞了一下制动闸,吉普车斜倾,一边搭在街上,另一边搭在人行道上。他将方向盘对着树,刹住缓缓滑动的吉普车,车速快了一点,但没来得及反应,就撞在树上,车子立刻反弹,他的头往后猛地闪了一下。他骂了一声,身体倚着后靠背。他点着一支烟,而后按了三下喇叭。

  窗子很快地开了,海莲没露面,桑德斯太太却把头伸了出来。她向下吆喝着,“莫斯卡太太不在家,早上被送进医院了。小孩早产了。”

  利奥激动地在吉普里站了起来。“啊,她还好吗?”

  “她很好,”桑德斯太太说,“是个男孩,一切顺利。莫斯卡先生现在在医院。”

  利奥没有答话,汽车轰地一声起动了,一调头朝着去城市医院的方向驶去。半路上他在军官俱乐部停了车,他给了德国侍从一包烟,换了一束鲜花。

  16

  莫斯卡听到英语喊他到前面办公室接电话,他走进办公室,拿起耳机,一个女人用德语说,“莫斯卡先生,我是桑德斯太太,有人一小时以前把你太太送到医院。她大概要临产了。”

  莫斯卡没说话,却盯着英格和埃边,他似乎感到他们俩也都听见刚才电话里的话音。实际上他们都趴在桌子上忙着办公。

  “可是还差两个星期呀。”莫斯卡说着,发觉埃迪抬起头,英格回过身来瞧他。

  “我指的是生孩子的事,”桑德斯太太说,“早上,你出去以后,她感到疼痛,我打电话给医院,他们就派了救护车。”

  “好的,我就去。”莫斯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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