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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又是一个疯子,莫斯卡想。人人都要发疯。可这家伙却病得厉害。他们不让他去只是因为他患了肺结核。而得了这种病必须隔离又是明文规定。实用主义!所有规定都很实用。但是规定又总是屈待某些人;不过应该整整韦斯腾伯格这个狗娘养的。这个见人双脚并拢的卑鄙家伙。莫斯卡自己也有苦衷。那就是下午他想告诉海莲的。他每天都在违反规定,如把她带到营房里来,用米德尔顿的军人供有卡给她买衣服。与她同胞共枕。只因为爱她,他就可能被关进监狱。然而他无怨言,世界就是如此。因此,他不再感到忿恨。但是某些人对某些事恶言秽语,要你感到羞耻,并且要你认为只有这样才算公平,阴阳颠倒!谁要他按照世人所为而行,那么他心里就会说滚你的蛋吧!他忍受不了母亲、阿尔夫和格洛丽亚的吵嚷。他不愿阅读报纸,因为他们令人作呕。他们今天说说你这样做好,而明天又说你是个坏蛋,谋杀者,野兽,力图使你信服,并且自掘坟墓。他可以杀了德国佬而追逐法外,但却会因为照料一个他所爱的女人而被捕人狱。一周前他在空军基地后面的手球场上亲眼看到一些荷兰人背着墙被他们枪杀了。这些勇敢的荷兰人清洗了德国的一个小村庄。村里男女老幼无一逃脱。但是这三个可怜的荷兰兔崽子不知道他们屠杀应是在驻军抵达的前几天而不是后几天。结果得到的不是英勇游击队员从将军手里接过来的奖章,而是作为杀人犯应得的子弹头。他们的上半身被套上棕色麻袋,然后绑在嵌入水泥墙裂缝里的木柱上。执行人员几乎站在他们头上,朝离他们下面几英尺的瘫软躯体上发射子弹。对此事随你怎么想。你可千遍万遍地说理应如此。因为这是道道地地的谋杀。但是他对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难道看到荷兰人被杀后他就不该高高兴兴地吃早饭吗?

  可是他就是对海莲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事实上总是痛恨母亲,未婚妻和哥哥,而却深深地爱着她。也许因为她象他一样惧怕事实,好比她对死亡就象他一样恐惧,也许真正的原因是她象他一样失去了所有亲人,不过他是在内心里面她则不然。他恨所有那些他在报纸上、电影新闻里和在色彩鲜艳的杂志里看到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情人妻子们。他们勇敢地穿上那些表示内心悲伤的丧服,面带骄傲的笑容,哭泣着去领受颁发给他们那些战死疆场的儿子和英雄们的奖章。看起来他们悲痛,但一旦解脱出来他们比谁都快活。’那些授奖的高官显贵身穿洁白耀眼的衬衫,打着黑色领带。他们的威严面孔也使他厌恶。他想普天之下都是如此。敌人的亲属们也会勇敢地微笑着去领受颁发给他们死去儿子和英雄们的奖章,或者说去接受放在有缎子做衬的小箱里的饰带金属圆盘——突然他脑海里闪现出这样一种意象:所有那些饱餐了的蛆可伯地蠕动着躯体,爬进他那抽动着的脑壳。它们仰起小白头鞠躬致意,感谢那些高官显贵,父母兄弟以及心中的情人。

  然而他支想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又怎样看待德国佬呢?偶然性,纯属偶然。大家都会原谅他:他的上级、母亲、阿尔夫和格洛丽亚。他们都会说你的所作所为纯属必然。就连小姐们也会原谅他。海莲虽然悲伤,但还是接受了他,因为她一无所有。他也不会责怪他们任何人,但不要强行告诉我这样做是锗的,应该读他们的来信。不要说因为人类神圣而且灵魂不灭世界就不应有末日,不要说我应该对每个实“惠于我和以礼相待的人都要毕恭毕敬、报以微笑。海莲要我对麦耶太太、耶金和朋友们亲热些,要我读家信,写回信。这真使人头昏脑涨。不过他们都没有错,那么为什么还要咒骂他们呢?

  他必须停下来休息。感到自己真的是病了;他头晕目眩,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两腿在往前挪动。沃尔夫驾起他的胳膊,他便靠着沃尔夫的肩膀喘息起来。头一清醒,便又迈步向前。

  白色月光透过夜空的黑压压的暗影。莫斯卡第一次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冷色冬月。他注意到他们已走到康特利斯卡波公甲。冰冷的月光反射在公园的小润上,倾泻在密林中看着看着,黑云飘过天空,掩住月亮,盖住了月光。眼前一片模糊不清。沃尔夫说:“你看起来病得厉害,沃尔特。再坚持几分钟,我要给你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他们突然来到城里一个广场。它地势稍高,一角有个教堂,大木门关得紧紧的。沃尔夫领着他走进边门,从狭窄的楼道爬向尖塔。楼梯最后一级通着个小门,看起来象是从墙上直接挖出来似的。沃尔夫上前敲门。莫斯卡依然感到恶心。门开后莫斯卡吃了一惊。开门的竟是耶金。他想沃尔夫知道耶金不会相信我有那么多香烟的。但由于心难受,他也就不去管那么多了。

  进了屋子他闷得靠墙而立。耶金给他拿来一个绿药片、一杯热咖啡。耶金把药片塞进他的嘴里、咖咖也送到了唇边。房间、耶金和沃尔夫映入他的眼帘。莫斯卡已不怎么忍心,只是浑身在出冷汗,并且汗水顺着大腿流下。沃尔夫和耶金似乎会意地笑了笑才看着他。耶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说:“你现在好啦,啊?”

  房间里很冷。面积不小,呈方形,天花板很低。墙的一角用木板隔了起来,里面便做了个小卧室。隔板为粉红颜色,上面画着一本神话里的故事。“我女儿睡在里面,”耶金说道。正说着,他们听到小女孩在里而呻吟起来,接着又开始哭泣,好象身边别无他人。就连自己的声息也会使她惊慌。耶金走到隔板后面把她抱了出来。小女孩裹着二条美国军用毛毯,两眼泪珠,紧紧盯着莫斯卡和沃尔夫。她头发乌黑发亮,面庞显得悲伤但却成熟。

  耶金靠墙坐在躺椅上,沃尔夫挨他坐下。莫斯卡把屋里另一把椅子拉来坐下。

  “今晚能同我们出去吗?”沃尔夫问他。“我们想去找霍尼。我对他很抱希望。”

  耶金摇头拒绝。“今晚不行。”他的面颊在女儿的泪腮上磨擦着说:“我女儿今晚吓得不轻。早些时候不知谁来了连声敲门。她知道不是我,因为我们有暗号。照料她的女人七点钟就回家,而我又不得不把她一人单独留在家里。回来后我看她惊吓得要死要活,只好给她吃了丸镇定药。”

  沃尔夫摇着头说:“她太小了。不能常吃那种药。我想你不会认为我们干的。你知道我总是尊重你的意见,有约才来。”

  耶金紧紧地抱住女儿。“我清楚,沃尔夫,你是可信的。我也知道不该给她吃那种药。但是当时她惊恐万状,把我吓坏了。”莫斯卡看到耶金那傲慢的脸上父爱、伤悲和失望交织一起感到非常吃惊。

  “你认为霍尼有消息吗?”沃尔夫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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