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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军火库延伸好几英里,炮弹堆积成垛,就象成捆出售的黑色木材似的。他,莫斯卡坐在弹头形卡车的司机室里,监视战俘们在他面前装车。战俘都身穿绿色斜纹布工作服,头戴同样料子的松软帽。要不是背上和裤腿上印有大的白色字母P的话,他们很容易和周围的树林混在一起。

  从林子的什么地方传来三声集合号,莫斯卡从司机室跳出,喊到;“喂,德国佬,你过来。”。

  那名德国人朝他走来,他是莫斯卡让当助理工头管这三辆卡车装货的战俘的人。

  “我们来得及把这辆车装完再回去吗?”

  这名德国人个子不高,四十来岁,长着一副皱纹皱得很奇怪的不老不少的面孔。他毫无阿谀奉承之意地站在莫斯卡面前,耸了耸肩膀,用不熟练的英语说:“我们赶不上吃饭了。”

  他们相互咧嘴而笑。要是任何一个别的战俘就会向莫斯卡讨好地保证把这辆车装完。

  “好吧,把你的搁下,”莫斯卡说,“让那些讨厌鬼叫叫苦。”他递、给这德国人一支香烟,德国人把烟揣进绿色工作服上衣口袋里。在军火库地区内抽烟是违反规章的,尽管莫斯卡和其他美国看守照样抽。

  “叫那些德国佬统统上车,再给我清点一下人数。”这个德国人走开了,战俘们开始涌上车。

  他们在贯穿树林的泥土路上慢慢行驰。到了各条交叉处时,更多的车辆加入这一行列。最后,长长的丫列敞篷卡车以一路纵队前进,驰出了那片树荫,进入开阔的乡野,进入洒满早春柠檬色阳光的大地。看守和战俘一同感到战争离这里还很远。他们是安全的,他们之间的争端也已解除,他们很安静,好象心甘情愿从军火库的林中地带回到那铁丝网环绕的兵营。

  美国看守都是些受过重伤不能重返前线的人,他们已备尝战争之苦。战俘们仅仅在晚上,着到他们的看守人涌入吉普车到附近城里寻欢作乐时,才哀叹自己的命运。铁丝网后面那一张张面孔显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气,就好象孩子们望着自己的父母亲准备晚上外出游乐似的。

  那时,他们总是在烹微晨光中一起乘车前往那片林子。早休时,战俘们分散在周围草地上,大声咀嚼着早饭时省下来的面包。莫斯卡这天给他们早休的时间比往常的都要长。这名德国佬和他—起坐在一堆炮弹上。

  “日子过得个算太坏吧,嗯,德国佬?”莫斯卡问道。

  “可能会糟”这德国人说:“可是这儿平安无事呀:“莫斯卡点了点头说。他喜欢这个德国人,尽管他一向懒得记他的真实名宁。他俩是朋友,但又不可能忘记他们之间是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关系。甚至现在,莫斯卡还象征性地手握卡宾枪。似弹膛里从来不装子弹。有时甚至连弹匣都忘了装进枪槽。

  这个德国人那天情绪低落、他突然用莫斯卡不太能听得懂的德国话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你站在这儿监督我们,不让我们做我们想做的事,这不是很奇怪吗?人类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我们怎么会互相残杀、相互伤害?这一切为了什么?你说说看,如果德国占领了非洲和法国,我个人会因而多得一文钱吗?如果德国征服了全世界,我能捞到好处吗,即使我们胜了,我后半辈子也只能挣得一件制服。小时候读一些讲我们黄金时代的书,讲法国、德国、西班牙如何如何统治欧洲和世界的书,曾使我何等激动!他们给那些把自己的百万同胞推向死亡的人修筑塑像。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相互仇恨,我们相互残杀。如果我们得到了什么好处。我也还能理解。如果他们以后说:“喂,这儿是我们从法国夺来的一块额外的土地,每一个人都因而多得一小块饼,我也还能理解,我们已经知道你们是胜利者,那么你呢,你是否知道你会得到什么吗?”

  在温暖的阳光下,别的战俘都仰面躺下。在凉爽的草地上睡觉:莫斯卡听他讲,只听明白一半,心里有点不快,并没被打动。这个德国人是以一名被战胜者的身份在讲话、也就毫无权威了。他曾经在巴黎和布拉格的大街上。在斯堪的纳维亚的城市里傲慢地走过,只有现在在铁丝网后面时,才感到了正义的力量。

  这德国国人第一次把手搭在莫斯卡的手臂上。“我的朋友,”他说,“象你和我这样一些人面对面遇到一起,互相残杀,而我们的敌人却藏在我们背后,”他痛苦地重复说:“干一些要我们牺牲性命的罪恶勾当。”

  这德国人平日情绪饱满。他曾把一张有他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照片和一张他与同伴们在他们工作的工厂外面拍的照片拿给莫斯卡看。而且,也常常谈论起女人。

  “啊!”这德国人常常怀着渴望的心情,津津有味地说,“我在意大利时,在法国时,那儿的女人漂亮极了。我必须承认,我爱她们胜过爱德国女人。叫元首说说他喜欢什么。女人从来不把要紧的事放在一边去搞政治,世世代代都是这样。”他那双蓝眼睛在那一道道皱纹的老不老少不少的脸上灼灼发光。“我没去过美国,总觉得遗憾。那些漂亮的姑娘腿长长的,肤色跟杏仁糖一样。确实美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是从你们的电影和杂志上看到记住她们的。是呀,没去过美国实在遗憾。”

  莫斯卡总是戏谑地说,“她们连瞧都不会瞧你们这些德国人一眼。”

  这德国人慢慢地,但却断然地摇摇头说:“女人都是很讲究实际的。你认为她们挨饿是因为不和敌人一起睡觉。在这些事情上,女人想得通。她们有更为根本的道德准则。啊,是呀,在纽约执行占领军勤务该多好啊!”

  莫斯卡和这德国人相互咧嘴而笑,然后莫斯卡总是说;“让其余的德国佬干活去。”

  最后那天晚上,集合哨吹响时,战俘们都从干活的开垦地迅速跑来,几分钟就都上了车。司机发动了马达。

  莫斯卡差一点因为这次事件而摔跋。他无意识地找那个德国佬。虽未找到他,却仍然毫不怀疑。他朝三辆车中的最后一辆走了几步,这时他看见有些战俘神色紧张,他立刻意识到出了事。

  他跑到那条林中泥土路的起端,用信号通知司机们离开驾驶室。他一边跑,一边扳上枪栓,往弹膛里装子弹。他从口袋里掏出从来没有用过的哨子。吹了六声短音,过了一会儿又吹了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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