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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这真是,戴维意识到,绝了。他第一次察觉到了豪根话中的不真诚。罗斯玛丽当然不能接受豪根的好意,如果她这样做,那将是对她的老朋友的年轻朋友的污辱与伤害,会给豪根和格伦治带来很大的不便,而且这样一来,她想让吉布森送她回家的初衷反正还是不能实现,她陷进了一个两难境地。

  吉布森。格伦治火上浇油,他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豪克,再陪伴你回到马里布,我就在后座打个盹儿得了。”

  “不,没关系。”戴维说。豪根拍拍他的肩膀,吉布森。格伦治朝他眨眨眼,兴高采烈地笑了。这一眨眼给戴维传达了一个信息,表明他们俩作为男人站在他一边,我们男人中的一位同伴受到了一个孤独、厉害的女人的羞辱,现在我们要惩治她。再说,她今晚对吉布森的进攻太过分了,在这样的强力较量中本来就没有女人的地位,而她还要抢足风头,于是他们精心给她的自我表现主义以令人叫绝的一击,把她推回到她该有的地位上,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优雅、礼貌、忍俊不禁的谈笑风生中完成的。还有另一个因素,这两个男人仍然记得他们也曾象现在戴维这样年轻而默默无闻,所以他们请他一起吃饭,以显示他们功成名就之后并不冷落他们的男性伙伴,这是古已有之,免遭嫉妒报复的一条神圣而行之有效的规则,但罗斯玛丽却没有对这条规则予以应有的尊重,她忘了自己曾有过的无权无势的时光,而今晚他们要提醒提醒她。然而戴维是站在罗斯玛丽这一边的,她漂亮得叫人木忍伤害。

  他们一起走出去到停车场,两个男人钻进豪根的波尔舍车一溜烟开跑了,戴维把罗斯玛丽领到了他的破丰田车旁。

  罗斯玛丽惊叫说:“哎呀,我可不能在比佛利山宾馆门前从这破玩意儿中钻出去。”

  她巡视了一周,“我得找找我的车。听好,戴维,你不介意开我的梅赛迪斯送我回去吧,车就在这儿附近,到宾馆后我给你叫一辆的士,这样我不用明早再来取我的车。我们这么样行吗?”她朝他甜甜地笑一笑,接着又在她的小包里找出眼镜戴上,她指了指一辆车说:“在那儿。”院子里已不剩几台车了,戴维出来的时候就一眼认出了她的车,他感到迷惑不解,随即醒悟到她一定是非常近视。也许正是由于近视她在吃饭时忽视了他。

  她把梅塞迪斯的钥匙交给他,他从她坐的那一侧车门把她扶进去,他能闻到那股儿酒气和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儿,感到她身上象焦炭一样灼烫的热浪。接着他又走到驾驶员座那一边,他刚准备开门,罗斯玛丽从里边为他打开了,他有点意外,他本想这种举动不符合她的性格。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梅塞迪斯是怎么驱动的。他喜欢浅红色皮座散发的味儿——

  皮子味就是这样呢?还是她往座位上喷了某种特别的皮革香水?车开起来非常顺手,他第一次知道了有些人开车确实是纯粹的享受。

  梅塞迪斯稳当当地滑过昏暗的大街,戴维沉浸在驾驶的愉悦中,到比佛利山宾馆半个小时的路程似乎一眨眼就到了。罗斯玛丽一路没跟他说话,她摘下她的眼镜放进小挎包里,然后静静地坐着,只有一次她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琢磨拖,然后又直盯着前方。

  戴维既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他专心做着自己甜美的梦,带着一个美女,开着一辆漂亮的车,行驶在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市区,真乃心旷神怡。

  到了比佛利山宾馆门口,他把车停在宾馆大楼前门厅处,取出发动机打火的钥匙,递给罗斯玛丽,接着他下车走过去给她开门,就在这同一刻,他看见一个停车场的男仆从铺着红地毯的门前台阶上走下来,罗斯玛丽把钥匙递给了他,戴维意识到他应该把钥匙留在车上才对。

  罗斯玛丽登上红地毯台阶准备走进入口,戴维知道她完全把他给忘了,自尊心使他没有张嘴提醒她叫一辆的士送他回去,他看着她,在绿色的门前庭大盖底下,在馨香的空气、金黄色的光线中,她象一个失魂落魄的公主,突然她停下转过身来,他可以看见她的面庞,她美丽的面庞几乎使他停止心跳。

  他以为她想起了他,想让他跟着进去,但她又转过身去,想使劲跨上门口的那三个红台阶,霎时她绊了一下,她的小挎包从手中脱出,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戴维一步跨上红地毯扶稳她。

  那包里的东西似乎无穷无尽,不可思议地自己哗哗往出走,零七八碎的唇膏;一个化妆品的盒子掉出来打开,各种名堂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有一串钥匙落在地上立刻就散了,至少有二十把钥匙洒得满地毯都是;还有一瓶阿斯匹林,几小瓶各种不同的药,一个粉红色的大牙刷;一个打火机,但没有烟;还有一小瓶口香水,一个小塑料袋,装一条绿色短内裤和一些有些吓人的小玩意儿;还有数不清的硬币,一些纸币;一条脱乎乎的白亚麻布手帕;一幅女式金丝边眼镜,戴在罗斯玛丽古典美的脸庞上,还有几分淑女的味道。

  罗斯玛丽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急得要哭了。戴维跪在红地毯上把那些东西一古脑儿全揽在一起,罗斯玛丽站着没动,一个门警走出来,戴维让他抓住皮包的口儿,然后他自己把东西全倒了进去。

  终于他把每样东西都放了进去,他从门警手里接过鼓鼓囊囊的包儿交给了罗斯玛丽,他看出她的羞辱,觉得有点奇怪。她抹一把眼泪说:“到我的房间去坐一会儿,喝点东西,等车来。我一晚上还没机会跟你说话呢。”

  戴维笑了,他想起了吉布森。格伦治说“她嘴儿真甜”的话,不过他毕竟按捺不住好奇,想进去看看著名的比怫利山宾馆,并呆在罗斯玛丽身边。

  他想,这么一个高级宾馆的墙涂成了绿色可真是奇怪,看起来极肮脏。但当他们走进宽敞的套房时,他被打动了。房子内装饰得很漂亮,而且还有一个巨大的阳台平台,屋里一角还放着酒柜。

  罗斯玛丽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饮料,然后问他要什么,他只要了淡淡的苏格兰威士忌,她给他倒了一杯,但他几乎没有喝,感觉有点紧张。她打开通向阳台的滑动的玻璃门,把他领到外面,平台上放一张玻璃面的小桌子和四把白椅子。她说:“坐这儿等等,我去卫生间,过会儿咱们聊聊。”她返回房间内。

  戴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吸一口威士忌,他底下是比佛利山宾馆内的庭院,他看见有游泳池,网球场,绿树成荫,游廊环绕,一块一块的草地在月光下格外发绿,宾馆的粉红色墙灯火辉煌,这一切构成了一个超现实的环境,宛如在梦中一般。

  不到十分钟,罗斯玛丽重又返回,她现在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白色长裤,一件白色开土米羊毛衫,她把羊毛衫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儿以上。她拉一把椅子坐下,喝一口饮料,向他莞尔一笑,这一笑令人眩晕。她洗掉了脸上的化妆品,他觉得更喜欢她这个模样,她的嘴唇不再那么妖艳,眼睛不再那么盛气凌人,看起来年轻了一些,而且有些纤弱,她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变得平和、温柔了起来,不再那么厉害。

  “豪克告诉我说你是个剧作家,”她说,“你有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吗?你可以送到我的办公室去。”

  “没这回事儿。”戴维说,朝她回眸一笑,他可决不会让她看他的剧本后再被她拒绝。

  “但豪克说你已写好了一个,”罗斯玛丽说,“我一直在寻找新秀作家,现在要找点象样的东西真是太难了。”

  “是不容易。”戴维说,“我写了四五个剧本,可实在太差劲,我把它们都撕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戴维更愿意缄默不语,他觉得这比开口说话要感觉好些。终于罗斯玛丽说:“你多大了?”

  戴维撒谎说:“二十六。”

  罗斯玛丽朝他笑笑,“老天爷,我真希望能还象你这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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