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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是的,这个时候我来了。”

  “那好吧。你既然已经来了,那么,你的手稿在何处?”

  “事情是这样的——我没有手稿。”

  “你说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没有手稿,厄瓦尔特。”

  奥尔森把时支撑在他的办公桌上。他脸上的那两只像射击孔一样的眼睛,突然变成圆形的窟窿,从中喷出绝望的目光。“这个时候你也来凑热闹?看样子我们报社里全是些疯子。这叫什么报社?这简直是一爿破烂小店!你说这些废话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还要叫我自己写不成?”

  “米勒会替我写的。反正米勒是学医的,对这些问题他非常精通。另外,他的文章也写得不错。”

  厄瓦尔特·奥尔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他想要说的话暂时吞了下去。然后,他又开口说:“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需要度假,10天,或14天。然后我得作出决断……”

  “真的吗?休假之后你将作出决断?这真是妙极了!这真是妙不可言!你已经接触到这桩讨厌的事,而现在你想让我和我们的报纸背上这个包袱。要么我应该有怎样的看法呢?”

  “随你的便。”

  “随我的便?”

  看样子奥尔森走路有些困难,因为他把他的安乐椅拉到自己身旁,然后躺倒在里面。他那肥胖的肚子上下起伏,双手交叉着放在它的上面,仿佛他得紧紧地抓住它。

  “出了什么事,利欧?”

  利欧喜欢奥尔森,打从他那时走进这间办公室起,他就一直喜欢他。他们曾友好相处,合作得非常好。但这并不是他喜欢他的真正原因,这里有另外的原因。也许,他曾希望有像奥尔森这样的一位父亲,一位值得他钦佩的良师益友。他不仅把奥尔森看作一名记者,而且把他看作可以向他请教一切问题的人。奥尔森知识渊博,随时都能对利欧提出的问题作出恰如其分的回答。还有另外的原因:奥尔森虽然很胖,玩世不恭,动不动就粗声粗气地骂人,但在这一切后面却隐藏着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可是现在,他那善感的心似乎消失了。

  “我再说一遍,利欧。你怎么啦?你是不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呢?”

  于是利欧告诉他自己出了什么事。

  奥尔森猛地向后靠。他右嘴角上的某个地方自动地出现一小块肌肉,把他那圆圆的脸变成一副充满惊愕和惊慌失措的怪相。“这……这真是难以置信,利欧!这不会是真的!”

  “我也曾这样说,在这整段时间里我一直为自己默默地祈祷。我现在还在祈祷。”

  “我的天哪,利欧……”他举起手臂,好像他想抓住利欧的手,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既然这样,现在该怎么办呢?”利欧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奥尔森这样轻声地说话。“你打算做些什么?”

  “我最迟在8天以后告诉你,厄瓦尔特。我一旦知道检查结果,就来告诉你。”

  “啊,真倒楣,利欧!”

  “是呀,”他点点头,“真倒楣……”

  然后他朝门走去,并随手把它拉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慕尼黑的英国公园里,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利欧问自己,所有这些孩子是从哪里来的。现在甚至还不到12点,在这个时候,他们本该坐在学校里的。可是,他们喊叫,奔跑,踢足球或全神贯注地忙他们自己的事。领养老金的人们从他身旁走过。他们走路时脚尖似乎不断地在寻找看不见的石头和小树桩。有些家庭妇女,为了抄近路而穿过英国公园。她们手里紧握购物袋,心里想着家里的厨灶。那些有成就的人,手里拎着小公文箱,总是急急忙忙的。其他的人是些失业者,他们拥有这世界的所有时间,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的树下究竟该做些什么。也有一些大学生,此外,还有他。

  他坐在一条长凳上,让他们从自己身旁走过。很久以来,他未曾在英国公园里的长凳上坐过。天空晴朗,又蓝又高,天空里飘浮着巴伐利亚州又白又厚的云。

  他的目光在寻找游客的脸,打量游客的脊背,弯曲的和笔直的脊背,追随着一个姑娘的两腿——这时,他听到奥尔森的声音:“啊,真倒楣,利欧!你现在想干什么?”

  所有从他身旁走过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然而,事情并非这样。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自己的世界才是唯一存在的世界。所以,这世界得和他们一道受苦,得研究他们的问题,到头来和他们一起灭亡。至于最后这点,他们甚至还是对的。这世界随同每一个人灭亡而灭亡……从主观上看就是这个样子。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迪特?”利欧问他的影子。

  “我不感兴趣。”

  “当扬·赫尔措克对你说‘阳性,迪特’的时候,你不是也感到非常可怕和孤单吗?”

  “是的,可是他还没有告诉你这点。还没有。”

  “可是你已经瞧见其他的人,所有其他的人,而且曾经问自己:有谁问过,你是谁,在你的血液里携带着什么?”

  “没有人问过,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会过问的。”

  “可是现在呢?你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回答。

  他继续往前走。他感到累。几个月以来,很久以来,他不是已经感到特别累吗?然后是咳嗽一阵阵地发作……不,不谈这个。倾听你的脚步声吧,一个接一个地听吧,在每一个脚步之间都会死去一点儿时间。那边,溪水潺潺。他看了看紫丁香花束,以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后瞧了瞧那座弧形的桥。那儿,在那些桦树的后面,出现了他的花园黄色的墙壁。这花园孤零零的,边缘上模糊不清,就像是照相簿里的一张照片,既陌生又不真实,因为它似乎不再属于他了。

  可是,他毕竟想看看这花园。他从住房大门前走过,来到了那扇镶嵌在围墙上的小门。他刚按门铃,就听到妻子喊叫:“呆在门外!我正在油漆呢!”

  维拉!维拉在油漆花园的小门。

  于是,他通过露台的门走进住宅,以便进入花园。她站在那儿:桃红色的苗条的四肢。她光着脚,戴着游泳时戴的胸罩,还配上一条短牛仔裤。这裤子很窄,以致它的那些镶有穗饰的边嵌进她那桃红色的大腿。她的右手里拿着一把毛刷。刷子上粘有绿色的颜料。花园门的一面已涂成绿色,另一半还有待于油漆成绿色。那张旧的、铁制的花园桌子也是绿的,还有那四把酒店里用的椅子,去年,她曾不恰当地把它们油漆成黑色。溅在她肚子上、右膝盖上和左臂上的那些油漆也是绿的——她的目光也是绿的,充满希望。她放下毛刷。

  “利欧?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该说些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

  “啊,天哪,利欧!你到底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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