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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控告你什么?”

  “治疗失当造成非正常死亡。简直太无耻了!”

  “是因为佩欣斯·斯坦霍普吗?”

  “还能有谁?”克雷格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哎,别冲着我来啊,”莲娜说着,举起手,假装保护自己。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太无耻了!”克雷格又翻看了一遍手里的传票,生怕自己看错了似的。

  莲娜看了看服务生。另一个服务生已经为她拉开了乘客一侧的车门。原先那个服务生还扶着驾驶室的门。莲娜回头看着克雷格。“克雷格,你打算怎么办?”她迫切地小声说道。“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吧。”“一直”说成了“一扎”。

  “闭嘴!”克雷格吼道。他脆弱的神经再也经不起这种口音的折磨了。

  莲娜发出一阵压抑的、故作悲伤的笑声,然后警告说:“以后不许这么跟我说话!”

  克雷格像是第二次醒了,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压低声音道歉,然后说:“我想喝一杯。”

  “行,”莲娜表示同意,但依旧怒气冲冲。“在哪儿喝?在这儿喝还是回家喝?”

  “在这儿喝!”克雷格气呼呼地说。他转身向电梯走去。

  莲娜知道服务生在看着,所以挤出一丝抱歉的笑容,还耸了耸肩,然后跟着克雷格走了。好不容易跟上他,发现克雷格正在用指关节不停地敲电梯按钮。“镇定一点,”她说。她回头看了看等车的人。大家迅速将目光移开,假装刚才并没有往这边看。

  “镇定一点,说得容易,”克雷格气呼呼地回答。“又不是控告你。还在公开场合接传票,真丢人啊。”

  莲娜再也不说话了。他们在一张高脚小桌边坐下,尽量远离享受周末的人群。两人坐的低背吧台凳跟桌子的高度刚好相配。克雷格一反常态,点了双份苏格兰威士忌。他平时很少喝酒,因为担心随时会被叫回去工作。莲娜点了一杯白葡萄酒。他拿酒杯的手有点颤抖,莲娜看得出来他的思想又回到那件事上去了。接到传票不过十五分钟,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转而愤怒,现在变成焦虑。

  “从没见你这么心烦过,”莲娜说。虽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一向不擅长沉默,除非她为了某个目的,自己选择冷战。

  “我当然烦了,”克雷格气呼呼地说。他举起酒杯,手颤抖得厉害,以至于杯中的冰块不停地响。好不容易到了嘴边,酒还泼出来了。“见鬼,”他说着放下酒杯,想把溅到手上的酒甩掉,然后拿起餐巾擦嘴唇和下巴。“真没想到,乔丹·斯坦霍普这个杂种居然会来这手。我在他那个没病装病,死缠人的老婆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啊。我恨死这个女人了。”

  克雷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这些。这些事,医师不应该跟外人说的。”

  “我觉得你应该说出来。你现在心情很糟,我知道。”

  “问题是,佩欣斯·斯坦霍普快把我逼疯了。她一遍一遍,津津有味地重复那些该死的肠蠕动。不仅如此,还绘声绘影地描述她每天吐出来的黄绿色的黏痰。居然还留着给我看。真是有病啊。她有本事把所有人都逼疯,包括乔丹,甚至包括她自己。天哪。”

  莲娜点点头。虽然她不太懂心理学,可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让克雷格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我都记不得有多少次,下班以后,甚至半夜,开车到他们那幢硕大的房子里去,握着她的手,听她抱怨。可有用吗?她从来都不执行医嘱,包括戒烟。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照抽不误。”

  “是吗?”莲娜问。她再也憋不住了。“她一边抱怨咳痰,一边继续抽烟?”

  “你不记得了吗?她屋里一股烟味儿。”

  “不太记得了,”莲娜说着摇摇头。“当时我吓坏了,哪记得是什么味儿啊。”

  “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天要抽好几包,就像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这还算好的。我跟你说,她就是典型的不遵医嘱的病人,特别是服药方面。她老是逼你开药,然后自己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遵医嘱?”

  “也许她喜欢生病吧。这样总算有点事儿做。长话短说,她对于我,对于她丈夫,甚至对于她自己,都是浪费时间。她死了对所有人都好。她根本不应该活着。”

  克雷格慢慢平静下来,这回喝酒没有泼出来。

  “我在办公室里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她确实挺难缠的。”莲娜安慰他说。

  “何止难缠,你也太轻描淡写了吧,”克雷格嘟囔着。“这个贱货,仗着手里有点遗产,就要我握着她的手,听她那些令人作呕的抱怨。我拼命念完四年大学,四年医学院,五年住院医师,执业医师考试,写了那么多论文,她却只要我握着她的手。真的,握完十五分钟,她要半小时;握了半小时,她要四十五分钟。我只要一拒绝,她马上就不高兴,处处为难你。”

  “也许她只是觉得孤独,”莲娜说。

  “你到底向着谁?”克雷格大声质问。他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冰块一阵乱响。“她就是欠揍。”

  “啊哟,消消气嘛。”莲娜惊道。她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你少来和稀泥,”克雷格呵斥道。“我没心情跟你玩这个。”

  “我只是想让你心平气和一点嘛。”

  “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啊?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我辛苦一辈子,想做个最好的医师。我他妈的到现在都在努力。就这结果?”克雷格气呼呼地敲打着手里装着传票的信封。

  “你不是一直抱怨要交医疗事故保险金吗,现在不是能派上用场了吗?”

  克雷格气极败坏地看着莲娜。“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斯坦霍普这个混蛋要我‘出庭’,就是为了当众败坏我的名誉。他要的就是审判这个过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输了。我是受害者啊,没人帮得了我。而且一旦上庭,你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就算我有理,也不一定能赢。就算我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特别是佩欣斯·斯坦霍普,我为她出了多少次门诊啊。而且陪审团都是些什么人?真是笑话。文件管理器、水管工、退休教师,他们哪里知道像我这样的医师半夜起来握着疑病症患者的手,是什么滋味?耶稣基督啊!”

  “你不能跟他们说吗?作为你证词的一部分。”

  克雷格气极败坏地翻了翻眼睛。有时候莲娜真能把他逼疯。跟年轻没阅历的女人待在一起,就有这点不好。

  “他凭什么说你治疗失当?”莲娜问。

  克雷格看着吧台边那些漂亮的男女,有说有笑,显然在享受周末的好时光。两相对比,他感觉更糟了。也许选择到酒吧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突然觉得,他根本不可能通过文化生活融入这个圈子。医疗行业现存的问题,包括眼下这起治疗失当案,已经把他困死了,出不去了。

  “会有什么地方治疗失当呢?”莲娜换了种问法。

  克雷格绝望地说。“听着,睁亮眼睛!诉状上说得很含糊。说我诊断治疗的技术不对,用心不足。在同样情况下,一个称职、理智的医师会如何处理。一堆废话。简而言之,就是治疗结果不好,佩欣斯·斯坦霍普死了。一个专打治疗失当官司的律师就会从这个结果开始发挥。这帮人总能找到个把专门靠出庭作证混饭吃的混蛋医师出来说某个治疗步骤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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