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基因传奇 | 上页 下页


  这件事一定和瑞典医生在给奥利维亚做检查时发现的脑肿瘤有关。即使凶手的子弹没有杀死她,这个肿瘤迟早也会要了她的命的。大约三十年前,汤姆的母亲死于类似的肿瘤。贾斯明了解这件事。不用做心理分析就能知道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汤姆将自己超常的智力用于研究治疗这种疾病。他不仅比同行早两年成为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的合格外科医生,而且比大多数人取得高中毕业还轻松地完成了哈佛大学的遗传学博士学位。尽管如此,也不能因为他的母亲和妻子有过同样的肿瘤,就有理由对霍利做全部基因扫描。

  汤姆离开灵柩时,贾斯明回想起在斯坦福读大学三年级的情形。离现在已经十二年多了。她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直到有一天她听了医学博士汤姆·卡特的讲座。汤姆那时刚三十岁出头,已经是遗传学领域有影响的人物。他认为今后治疗癌症和遗传疾病的有效方法是基因疗法。当时,他的天才公司专门从事基因疗法的试验,并且开发经过遗传工程处理的蛋白质,如重组白细胞介素和生长荷尔蒙。公司相对来说比较小,但在规模和知名度方面都在增长。

  汤姆在斯坦福做的讲座题目是《计算机在破译人类基因组方面的应用》。贾斯明记得这位头发蓬乱的瘦高个起身讲话时,她忍不住要笑。但当他开始讲到他的设想时,她就不再想笑了。他设想将电脑与显微镜结合起来,可以从单独一个细胞中储存的基因解读出一个人的全部基因组。他所说的那种仪器能够从单个毛囊解译出一个人所有的几万个基因。汤姆·卡特的雄心是要解译出人类的软件。当时贾斯明就意识到她必须与他合作,成为他设想的一部分。

  三年多以前,他们将设想变成了现实,创制出基因检查仪。但现在一想到汤姆要把它用于自己完全健康的八岁孩子身上,贾斯明就不禁怒火中烧。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也不管他有多聪明,汤姆·卡特有时候真是愚蠢之至。汤姆一瘸一拐地离开灵柩,来到他们身边,站在阿列克斯和霍利之问。牧师开始祈祷时,汤姆弯下身拉住霍利的手。

  贾斯明试图与汤姆的目光相遇,但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墓穴。贾斯明心想,还来得及阻止他。即使他已经做完了扫描,她还能够阻止他看结果。

  汤姆完全没有注意到贾斯明在朝他瞪眼,也没听到墓穴那头的牧帅说了些什么。他一心只想着奥利维亚,还有他自己的内疚。

  与奥利维亚相识并娶她为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他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幸运。他一直对女性毫无了解,认为她们虽然可爱却令人心慌意乱,妨碍工作。他到现在也搞不懂自己什么地方吸引了以前的几个女朋友。她们都很聪明,很漂亮,而且他从未追求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她们却像对待问题孩子一样接受了他,相信用足够的爱和温情,会使他成为她们合适的先生。但最终她们全都放弃了对他的努力。

  可是他对于这位金发的奥利维亚·简·马洛里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当早慧的贾斯明·华盛顿将汤姆介绍给她的室友时,他突然理解了诗人所说的一见钟情。他的反应可以做临床描述:手心出汗,心跳加速,食欲减退,注意力不集中。辨别这些症状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但这种病及其原因却是超感觉的,而不是用科学方法可以解决的。在坠入情网的那一刻,奥利维亚对于他来说就像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重要。从那一刻起,他热烈地追求她。那分热情除了工作以外他是从未有过的。八个月以后在巴黎,她接受了他的求婚,让他喜出望外。他本不会跳舞,但那晚在蒙马特尔他忘了这点,他俩跳舞直到天明。

  现在她死了。他仍然不能相信。昨天下午他还在比肯山自己家里的暖房里。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间房。他走了进去,期待着她在里面读书,或是在侍弄她的花草。他的意识里还是觉得她总会在家里,永远在他隔壁的房间里。

  他感觉到霍利的小手紧捏了一下他的手。他低下头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自己。她拼命忍着不哭出来,汤姆觉得要不是自己已经欲哭无泪,就会替她哭出声来了。

  他弯下腰会抱紧她。想把她的痛苦从她的身体内挤出去。

  “爸爸,我想妈妈,”她抽泣着说,“要是那个坏蛋没把她杀死多好啊。”

  “我也这么想,霍利。我也这么想。不过她现在安全了。事情会好的。”他在她耳边轻声地安慰说。其实他看不出事情怎样才能再好起来。他希望自己能替霍利承担她的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则太深,深得无法触及。他似乎已经感觉麻木了,甚至都无法唤起对凶手的愤怒。

  他有的只是负罪感。他为杰克的救命之恩向他道谢时,两人都转过身去,避免目光相遇;他们都明白杰克的快速反应不单单救了汤姆,同时也害了奥利维亚。汤姆将身体重心压在那条伤腿上,此刻他欢迎身体上的痛楚。那些子弹都打进奥利维亚的身体里时,有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腿。

  他的负罪感还不止这些。他想起了母亲的死,想起了面对母亲的死他是那样无能为力。后来,知道了奥利维亚脑内有肿瘤以后,他又增添了新的负罪感。他本能地再次拥抱霍利。另一批缓慢的、无声的子弹是否已经射出?这些子弹是否会再次错过他而找到一个更加易受伤害的目标?

  他一定得知道。

  灵柩被放到墓穴里,牧师仍在吟诵葬礼祷词。汤姆看着最后的、微弱的阳光照在灵柩铜把手上,反射出亮光,这时他才意识到妻子已真的离他而去,阳光再也不会照到奥利维亚身上了。他和霍利与其他人一起往墓里撒土,耐心等待牧师念完祷词。

  参加葬礼的人们开始离开墓地,各自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这时他觉得有人拽他的袖子。他转身看见贾斯明正生气地瞪着他。她一人站在那儿,她的未婚夫拉瑞已离开到汽车那儿去了。“汤姆,我们需要谈谈。就现在!”

  “不能等到守灵时再谈吗?”

  “不!”

  汤姆的父亲阿列克斯·卡特站在他身旁。白发下面是严肃的脸。他锐利的蓝眼睛从优雅的眼镜后面射出亮光。他总是一副与他的神学学生说话的神态。“什么问题?”

  “我需要和汤姆谈一件事情,”贾斯明说道,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汤姆一眼,“单独谈!”

  汤姆突然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匆匆忙忙离开试验室时,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原准备守灵以后回来看结果时再收拾的。贾斯明一定去过天才所,猜到了他正在做的事情。“爸爸,你先带霍利去守灵好吗?我们随后就到。”

  阿列克斯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应该和家人一起去守灵,”他说,“你必须和霍利在一起。”

  汤姆举起一只手:“求你了,爸爸。我现在不能跟你解释。”他跪下一条腿,和霍利一般高,看到她一脸的失望,眼圈红红的,“霍儿①,我只是和贾斯谈一件事情。你和爷爷一起回家,然后我回去和你们一起守灵,好吗?”

  ①霍利的昵称。

  她轻轻地点点头,尽力理解他。

  “但是汤姆——”阿列克斯不赞成地说。

  “爸爸,我以后跟你解释。”说完,他挎起贾斯明的胳膊,很快离开那些等待向家属表示安慰的人们,跟她一起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轿车。

  “你什么时候去看霍利的基因检查结果?”贾斯明一关上车门便发问。

  汤姆开始没吭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不可思议地感到一阵轻松。他讨厌躲躲藏藏。“守灵以后。”过了一阵他回答。

  “汤姆,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选择,”他说,“我一定得知道。”

  “胡说!”贾斯明答道。“一派胡言。基因检查仪会告诉你不愿知道的事,甚至是不需要知道的事。当然你不该现在就这么做,汤姆。”

  哈佛大学校园往东北两英里处,天才生物技术诊断研究所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天才所总部的多数工作人员星期六不上班,晚上自然也不工作了。确实,除了一些卤素安全灯有一些亮光外,院子里别的地方是一片黑暗。一些闭路电视摄像机监视着院东边长方形的蛋白质工厂,卤素安全灯就是为了给摄像机照明而设的。

  这里的主楼是一座巨大的光敏玻璃金字塔形建筑。它是这家全球最大的遗传学公司的世界总部。里面亮着一些灯。不过顶上两层没有灯光。那里是商业部门,董事会的会议室,大部分董事和经理的办公室。杰克·尼科尔斯的办公室也在那儿。中间两层的实验室里亮着一盏灯。底楼只有接待大厅和贾斯明·华盛顿空无一人的信息技术部有灯光。技术部不停地处理天才所在世界各地的分部送来的数据。和往常圣诞节前一样,底楼医院部的小病房也是空无一人,一片黑暗。

  汤姆·卡特和贾斯明·华盛顿在为奥利维亚守灵时,整个天才所大院里除了主门房里两名警卫和金字塔大厅里两名守着闭路电视监视屏的工作人员以外,没有其他人。

  然而,在这玻璃金字塔的二楼,在门德尔实验室套房的一间屋里,有一个大脑在工作。这大脑属于一个名字叫丹(DAN)的个体,这名字是它的一个创造者取的,通过变换脱氧核糖核酸DNA的字母顺序而来。

  一九九〇年,根据在八十年代召开的会议精神,一项自阿波罗太空计划以来最伟大的科研项目开始了,这就是人类基因组研究项目。其目标很简单:通过破译DNA基因结构中的三十亿个字母,辨别构成人类蓝图的约数万个基因中的每一个基因。一开始,人类基因组研究项目由DNA结构的发现者之一詹姆斯·沃森领导,参加者遍布全球,有各国的科学家,表现了空前的合作。但是到九十年代中期,虽然取得了重大进展,但相互竞争的研究小组开始为各自发现的基因申请专利,强大的合作精神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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