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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打住,他对自己说,你应该集中精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着度过今晚,让贝丝活着度过今晚。

  他没再听见那种声响,慢慢呼出了一口气。小木屋在他的右边,窗上透出灯光。但他特意不往那个方向看,以免干扰自己的夜视力。他直直向前盯着大路上,盯着木桥、小道和空地。小木屋的灯光会为偷偷摸过来的人提供光亮,也会使蹑手蹑脚靠近的人难以调整其夜视力,看不清小木屋周围暗处的情况。与此相反,屋内泻出的灯光,加上明亮的月光和星光,都对德克尔有利。这些光亮处在他视野的外缘,使他的眼睛感觉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像是戴着一副巨大的增光眼镜看东西。

  蟋蟀鸣叫起来。小木屋的收音机里隐约响起又一首悲伤的歌谣,唱的是敞开的门和空虚的心。德克尔又听见了树枝折断的声响,立刻紧张起来。这一次他确定无疑地知道,声响是从小道附近传过来的,是在小道右边的树丛和灌木中。他还没有看见雷娜塔和她那一伙人的影子他们就过了桥吗?这好像不可能——除非他到这个浅坑之前他们就过了桥。但是他的视线离开木桥只有几分钟。他从小木屋出来之前,雷娜塔会有时间开车经过这儿(他没看见任何经过的车灯灯光)、确定他是把车开上了小道、停车、踏勘这一带,然后过桥?这可能吗?那样雷娜塔和她的人就几乎是在不顾后果地鲁莽行事了。那不是雷娜塔办事的风格。

  但当德克尔第三次听见那种声响时,他抓起了温彻斯特步枪。他突然想起,贝丝也会做同样的事,她会抓起一支猎枪的,但她能否克制住自己,等到绝对有必要时才扣动扳机呢?要是她惊慌失措,在她的目标进入射程之前过早开枪,她就会破坏这个计划,而且很可能会为此送了自己的命。他们开车从阿尔伯克基来的时候,德克尔向她强调了这种危险性,再三要她记住猎枪是一种短程武器,她得等到德克尔开了枪,而且空地上有明显目标时才能开枪。她那受伤的肩膀可能会使她瞄得不太准,但铅弹致命的散射会弥补这一点,尤其是当她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把四支枪管里的子弹都射出去的时候。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贝丝,别忙开枪。

  德克尔等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再没有树枝折断的声音。据他的判断,5分钟过去了,那声音没有再响。他不能看表。表在他的衣袋里。到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经仔细检查过,确保他和贝丝都把表摘下放起来了,以免夜光表盘在黑暗中暴露他们的位置。

  根据他的判断,10分钟过去了。他对贝丝讲过,一动不动地躺上几个小时,克制不耐烦。告诉自己你是在比赛,在你行动之前对方会行动的。在阿尔伯克基机场,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有需要去卫生间的感觉,德克尔却坚持说他们俩都得去一次。他指出,夜里他们躺在树林里时,胀满的膀胱会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可能会使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蹲起来解小便会引起注意。唯一的选择就是解在衣服里,但那肯定会分散人的注意力。

  15分钟。20分钟。再没有可疑的声音。沐浴在月光下的小道和道旁浓密的灌木丛里都没有动静。德克尔对自己说,要耐心,但他思想的一部分开始怀疑自己的推论是否成立。也许雷娜塔没在他的车上藏导引仪。也许雷娜塔根本没在这一带。

  19

  夜晚的凉意裹住了德克尔,但当林中的树动起来时他感到了一阵更彻骨的凉意。树林里的一个地方,有个什么低矮的东西,大概是个蹲着的人吧,小心翼翼地在一簇簇灌木丛后面挪动着。但这动静并不是在小道附近,不是在德克尔预期会有动静的地方。实际上,使他惊慌的是,那个人影已经快要绕过四周全是树木的空地,正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向小木屋接近。德克尔惊恐地想,我没看见他,他怎么就已经这么近了?

  其他的人在哪儿呢?

  在第一个人附近他又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身上的那股凉意更厉害了。这一个人好像并不是沿着空地的边缘绕过来的,而是从树林深处钻出来的,他似乎不是从西面的桥上,而是从北面过来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找到了另一条过河的路。

  但怎么过的呢?我沿着路边检查了往北100码的河面,他们不会再开得更远些才停下来的。河上没有原木,没有小桥,也没有大石头能踩着过河。

  当第三个人影从空地边上的树林里冒出来时,德克尔竭力抑制住一阵恶心,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那帮人停车后,分成了两组。一组人顺着大路向南,把住小道的出口,切断了德克尔的逃路,其他人则徒步往北走。德克尔没想到他们会奔这个方向。他们沿着大路走到另一处房屋前,经过那儿的桥过了河。这一带的房屋一般都相隔四分之一英里。德克尔从来没有想到过,在黑夜里,在那么迫切的时候,雷娜塔和她的人会徒步走出那么远。他们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达空地这儿,是因为他们在茂密的树林里往南爬行了很久,而且还要尽力移动得慢一些,尽量不弄出声响来。还会有其他人从木屋后面的树林里出来,他们将尽可能地包围这座小木屋。

  从德克尔的后面。

  从贝丝的后面。

  他想象着有一个敌人爬到她那儿,两人都吃了一惊,但那个杀手的反应更快,在贝丝有机会自卫之前就对她开了枪。德克尔真想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钻出来,迅速穿过黑暗的低矮灌木到她那儿去保护她,但他不能让自己屈从于这种冲动。如果他没搞清情况,不到时候就行动,他不仅会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也会使贝丝处于危险之中。可问题在于,等他搞清情况时,可能就太晚了。

  他的犹豫救了他,因为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之处,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一只鞋踩在地上的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感到自己的心膨胀起来,提到了喉咙口,使他透不过气来。一点一点地,他转过头,每一次只费力地转过四分之一英寸。小心翼翼。折磨人的谨慎。也许有一支枪正瞄准着他这边,但他不敢冒险突然转身去看。如果他没被发现,他的头突然向后一转就会暴露他,让他成为靶子。

  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来。一点一点地,他看见了身后幽暗的树林。又有一只脚轻轻踏在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心头不禁一紧,脉搏越跳越快,一阵头晕目眩。他看见10英尺之外有个人影,是雷娜塔吗?不。那人太壮实,肩膀也太宽了。那是个男人,端着一支步枪,背对着德克尔。那人面对着小木屋趴下来,令人不安地消失在灌木丛中了。德克尔想象着那人看见的场景。小木屋里响着音乐。关着的窗帘后面亮着灯。作为准备工作的一部分,德克尔打开了灯和收音机的定时器,这样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灯会一盏一盏地灭掉,收音机也会关掉。这逼真的一笔会让雷娜塔和她的朋友坚信,他们的猎物已经落入了圈套。

  在空地的另一边,那三个人影不见了。估计他们已经散开,围住了小木屋,准备同时发起进攻。他们是要等着灯灭掉,等到他们认为我们睡着了才动手,还是现在就要往窗户里猛扔手雷,接着闯进去呢?

  他们在树丛里跑的时候,会不会绊到贝丝身上?

  德克尔的原计划是,趁这些人过了桥正沿着小道潜行时把他们全部堵住,炸死炸伤几个,再从三个方位同时朝他们开火。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出其不意地进攻他们的办法是——

  他慢慢地从坑里爬出来,手在前面摸索着,看有没有会使自己弄出声响来的东西。他的动作几乎像他刚才转头时那么慢。他悄悄爬过两簇灌木丛之间狭窄的空隙,接近了那个人影趴下来的地方。那人的注意力会集中在小木屋上面。其他人肯定也正盯着小木屋,不会往这个方向看。他抓过一把猎刀,这刀是他从枪械商店买来的,刚才一直摆在坑沿上温彻斯特步枪的旁边。他已经有12年没有用刀杀过人了。他又爬过几簇灌木。

  在那儿,在前面5英尺的地方,那人单膝跪着,端着一支步枪,盯着房子。

  我们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命运会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我们头上。

  德克尔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他左手在那个枪手面前一挥,捂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棉手套盖住了那人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德克尔把他仰面往后一拉,一刀刺入他的喉咙。

  感情本身不会对我们有所损害,但如果我们那些有关感情的想法没有得到控制,这些想法就会对我们有所损害。

  那人的身体僵住了……成了一具死尸。德克尔无声地把尸体放到地面上。月光照在那个死人张开着的喉咙上,里面飘出一缕像是蒸气的东西。

  训练会控制我们的想法,而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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