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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伯顿盯着弗兰克的背影,他也在微笑,但他喜悦的缘由和弗兰克截然不同。联邦调查局通过指纹自动识别系统处理隐指纹时达到的灵敏和可靠系数超过99%,这就意味着从此系统中输出的可能人选不会超过两个,极可能只有一个。另外,伯顿获准享有较高的搜查优先权,但他没有跟弗兰克和盘托出。所有这些都为伯顿争取了时间,极为宝贵的时间。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伯顿的目光盯住一个名字,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名字。

  卢瑟·阿尔伯特·惠特尼。

  出生日期:1929年8月5日。社会保险号码也被记录在案。前三位数字是179,说明这是宾夕法尼亚颁发的号码。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160磅,左前臂上有一个两英寸长的伤疤。这与佩蒂斯对罗杰斯的描述相吻合。

  通过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的州际识别指数数据库,伯顿还获取了一份有关此人经历的简明报告。据报告记载,他因破门盗窃三次被判重罪,在三个州都有犯罪前科记录。服过很长的徒刑,最后一次出狱是在70年代中期。此后便默默无闻,至少就当局所知他再没犯法。这类人伯顿以前听说过,他们都是职业窃贼,在其选择的行当里技艺越来越精。他确信,惠特尼就是属于这类人。

  他曾服过兵役。最后所在地是纽约。当时约20岁。

  伯顿决定采取避难就易的办法。他穿过走廊,来到一个电话亭,抓起所有的分区号码簿。他首先查找哥伦比亚特区,但很奇怪没有叫此姓名的人。又查北弗吉尼亚,上面有三个卢瑟·惠特尼。他紧接着打电话到了弗吉尼亚州警察总署。他和该警署长期保持接触。他们通过电脑查阅了机动车辆局的记录。有两个卢瑟·惠特尼年龄分别是23岁和85岁。第三个卢瑟·惠特尼居住在阿灵顿,东华盛顿大街1645号,出生于1929年8月5日,社会保险号为其在弗吉尼亚州的驾驶证号。这就证实了他就是那个要找的人。可他到底是不是罗杰斯呢?有一个办法可以查实。

  伯顿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弗兰克一直彬彬有礼,让伯顿查阅调查档案。电话铃响了三次,杰罗姆·佩蒂斯才拿起听筒。伯顿模棱两可地说自己在弗兰克的办公室工作,然后就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伯顿镇定地倾听着电话另一端那个男子急促的呼吸,就这样五秒钟过去了。但这短暂的等待是值得的,对方终于作出了回答。

  “对,是他妈的这么回事。引擎几乎锁住了。有人没把油帽拧紧。叫罗杰斯去干那是因为他当时正坐在我们搬到车后的油箱上。”

  伯顿谢了他,挂上电话。他看了看手表,离必须给弗兰克回话还有一些时间。证据是越来越多,但他还是不能确信惠特尼就是那个藏匿在保险库的家伙。但直觉告诉伯顿,惠特尼就是那个家伙。谋杀之后,卢瑟·惠特尼他妈的根本不可能在自家附近的地方,可伯顿仍想多摸摸这家伙的底,兴许还能发现一些他落脚的踪迹。实现这一计划的最佳方案就是要找到他的住宅,且务必要赶在警察前面。想到这儿,他大踏步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大自然母亲在和地球上最强盛的城市嬉戏,此时的天气又一次变得潮湿、阴冷。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不停地扫动。这些年里她到这地方只来过一次。那一次她没有下车,杰克走进屋子去看望他,目的是告诉他一个消息,自己要和卢瑟的独生女结婚了。她总以为老头子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但杰克坚持要去。很显然,他在乎这件事。他出来了,来到临街的门廊,脸上挂着微笑。他向前走着,又戛然而止,像是有人在他前面推了一把,很尴尬的样子。是不是要到她跟前呢?他显然犹豫不决。他们之间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使得他想表示祝贺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他摇晃着杰克的手,捶打着杰克的背,又朝她望过去,像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她毅然决然地将头扭向一边,双臂抱在胸前,就这样一直等到杰克回来驾车离去。他那瘦小的身影反射在汽车侧镜里,映入她的眼帘。他看上去比她记忆中的要小多了,几乎成了小不点儿。在她的脑海里,父亲永远象征着一个庞然大物,一个世界上最令她憎恶和恐惧的庞然大物。它无处不在,占住了整个空间,那身躯巍巍然、盛气凌人,叫人喘不过气来。当然,这样的庞然大物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但她在心里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本来,她再也不想看到他的影子,可她此刻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汽车在加速。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她紧紧盯着折射在镜子里的那个曾给她生命、又断然残酷地扼杀她和妈妈的男人。

  车子向前驶去。他还在那里望着她,一脸的哀伤和无奈。她吃了一惊,但马上又自我辩解地认为这是对方让自己内心感到愧疚的又一伎俩。他的一举一动在她看来都不可能存在任何善良的成分。他是一个贼。他无视法律。他是文明社会中的野蛮人。他的躯壳里不可能给真情留有立锥之地。车子驶过了拐角,他的影子消失了,就像拴在线上的木偶,突然被人一扯,不见了。

  凯特将车驶入私人车道。房子里一片漆黑。她坐在车内。汽车前车灯反射着停在前面的小车尾部,她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她灭了车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下了车,踏入了阴冷、潮湿的世界。

  刚下的一场雪并不大,地上残留的积雪在她脚下嘎吱作响。气温很低,今夜肯定要结冰。她一边用手撑着车子的一侧以保持平衡,一边朝那扇大门走过去。她没有指望父亲会在家里,但来之前她还是洗了头,做了发型,穿上了平时上法庭才穿的一套衣服,甚至还搽了一些化妆品。她是成功者,她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获得了成功。万一邂逅相遇,她要让他明白,虽然他虐待和摧残,她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如今已是个成功者。

  钥匙还放在杰克多年前跟她说过的地方。一个超级大盗居然让别人如此轻易地接近他的财产,在她看来,这不无讽刺意味。她打开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此刻,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发生的一切:街的对面一辆小车戛然而止,开车人心怀鬼胎地注视着她,并将她的驾驶牌号抄录下来。

  房子里散发出因长年无人居住而积聚起来的霉湿味。她偶然也在脑海里想象这个房子里面的样子。她想到的是整洁、有条不紊。果不其然,没有让她失望。

  黑暗中,她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没有意识到,这把椅子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她更没有意识到,父亲曾经光顾了她的寓所,也不自觉地坐过她家客厅的椅子。

  那张照片放在壁炉架上。应该有30个年头了。小凯特被妈妈抱在怀里,从头到脚裹在襁褓中,粉红色的软帽下隐约可见几绺乌黑的头发。她天生一头异常浓密的乌发。父亲站在母女俩身旁,他面容慈祥,头戴一顶翻檐帽,一只肌肉发达的大手挨着小凯特伸出包裹之外的五个小指头。

  凯特的妈妈在世时一直把这张照片放在梳妆台上。葬礼的那天凯特把它扔了。她诅咒这张照片向人们展示的父女之间的亲呢。当时,她父亲刚到门口,她就把相片使劲扔了出去,胸中的怒火同时猛地爆发出来。她尽情发泄着,越来越难以自控,因为进攻的目标不还嘴,不还手,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劈头盖脸的辱骂。然而,他越是沉默,她就越恼怒。终于,她打了他一记耳光,左右开弓地打他的耳光。后来大家把她拉开来,把她拽住。直到这时,她的父亲才戴上帽子,把捎来的鲜花放在桌子上,任凭那张脸由于挨打变得又红又肿,泪眼汪汪地走出了大门,然后将大门从身后轻轻带上。

  坐在父亲的椅子上,她忽然想起父亲那天也伤痛欲绝,为了一个他可能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而伤痛欲绝。她觉得一阵哽塞,赶紧用手掐住喉咙。

  她离开椅子站起来,开始在房子里走动。她眯缝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朝每个房间看了看,又折回身,接着向深处走去。离父亲的领地越来越近,她也愈发紧张。卧室的门虚掩着。她鼓足勇气,将房门完全打开,走了进去,冒险打开了一盏灯。她看清了要摸黑离开的出口。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她向前挪过去,最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这本影集对她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小的圣盒。她的生活经历,从很小的时候起一直到现在,都一一记录在这里。父亲每晚睡觉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东西就是她了。最令她吃惊的是,她后来的照片也在这里。她从大学毕业,从法学院毕业的照片。她当然没有邀请父亲参加这些典礼,可是都被记录在这里。那些照片没有一张是在她摆好姿势的情况下拍摄的,她要么在走路,要么在朝别人挥手,要么就站在那儿。总之,她显然意识不到相机的存在。她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她正走下亚历山大法院的台阶。那是她上法庭的第一天,紧张得不得了。起诉的是个轻罪案子,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案子,但照片上她笑咧了嘴,不容置疑地在告诉人们她获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压根儿就没有看到过他。但她又想,可能看到过,只不过自己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恼怒。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跟踪窥探她。他侵犯了她一生中所有特别的时刻。他做不速之客,污辱了她的人格。

  她的第二个反应要微妙得多。这种反应在上涨,在身体里涌动。她突然蹦起来,离开床沿,转身逃离卧室。

  就在这时,她和站在那儿的一个大块头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再次对不起,小姐。我并不是有意让你受惊的。”

  “受惊?你吓得我都灵魂出窍了。”凯特坐到床沿上。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可是房子里冷气袭人,她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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