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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克莱尔的香烟烧灼了她那被尼古丁染黄了的手指,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拥掉烟头,用一只平底鞋底踩灭。她又找出一支烟,点上后,往后倚回去,两腿伸直,脚腕叠在一起,思考着这些时刻的不现实性。直到现在,且不说背景研究,波利泥西亚的终点目标和称作三海妖的地方始终是一个幻想,一个假日绿洲,就像是她和马克在洛杉矶或旧金山偶而去过的仿夏威夷饭店。现在,这架古老的两栖飞船、早晨和环礁目的地三者搅混在一起,使她思绪有些乱,不知什么在等着她,她的6个周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由于一些她还没有深入研究的原因,这次旅行和就要成为她的临时之家的地方对她具有某种里程碑的重要意义。这好像她正准备将日常、习惯和一种肯定的不成功这样的钝刀子换成刮胡刀一样锋利的东西,能一下子将她与过去割断,让马克和她自己进入一个新的、更幸福的生活水平。

  蜷在硬硬的座位里,她感到整个胸部的压抑,甚至扩展到浅蓝色汗衫下的胳膊。这难道是对过去所不熟悉的事情的担心所引起的吗?她猜想是否年轻的玛丽、卡普维茨和丽莎·哈克费尔德也有同样的感受?或者仅仅是前些天开足马力冲向终点后的一种疲劳?她来了个折衷,两者兼而有之,各有少许。

  仅仅在5天前,他们全队人马首次集合在圣巴巴拉海登的家里,卢米斯校长慷慨地为来访者在校园里提供了吃住。他们10个人会面和交流,互相熟悉,互相摸个性,还有莫德作为考察队长的一系列情况介绍,后来是一系列非正式的问答场面。还有一个被遗忘而直到最后1分钟才想到的供给问题,一阵重新整装,然后是卢米斯和高级教职员参加的餐会。

  下午晚些时候,乘着赛勒斯·哈克费尔德提供的3辆车(两辆乘人,一辆拉行李),他们被拉到贝佛利山旁的贝佛里希尔顿宾馆。哈克费尔德为他们预订了房间——他妻子已拒绝同他一起回到他们的贝莱尔公馆,不顾他的反对同其他人住到一起——然后是一个由莫德熟练掌握的记者招待会,随后又是一次由哈克费尔德和基金会的几位董事组办的告别餐会。

  晚上11点,他们乘着那几辆私车在空闲的马路上驶了很长一段路,到达塞普尔韦达大道上的国际机场。在高大的现代化候机厅里,莫德检查了护照、签证、天花注射证书、行李清单。他们被一种冷清的感觉包围着,那感觉好像在熄灯后拥挤在某个医院的走廊里,除了哈克费尔德再也没人来送行。一封给奥维尔·彭斯的电报来自科罗拉多斯普林斯,雷切尔·德京接了一个叫做约瑟夫·摩根先生来的电话。除此之外,条条老关系都脱了钩,他们真像是被已知的世界抛弃了。

  终于,TA1的第89航班宣布登机,他们同一群别的穿着夜装的旅客拥出候机厅,一会就进入TA1(洲际空运)公司的DC8喷气客机的金属舱内,按时刻表是从洛杉矶直飞塔希提。他们的座位是经济舱而不是头等舱——莫德曾为此同哈克费尔德交过锋,在丽莎的帮助下取得了胜利——这只是意味着节约一小笔钱,整个旅行在机票上节省2500美元。在经济舱,软纤维座椅在过道两旁每排3个,因此他们6个人占一排,几乎挤满两排。第二排剩下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和蔼的波莫拿牙医,是休假的,还有一位身强力壮、衣着讲究、留胡子的青年,是来庆祝大学毕业的。

  午夜后整1点,他们的飞机动了起来,隆隆地缓行,然后加速,最后呼啸着在跑道上前进,一会就升上了天空。太快了,下面都市的一片黄点,又是一片居住区的灯光,又是一片,都落到了后面,他们被射向太平洋上空的墨一样的夜色中。

  这段行程是舒服的。克莱尔坐在丈夫和婆母中间,开始读一本有关大洋洲的简明导游书,莫德和马克则将TA1提供的3种文字的免费杂志翻完。后来,他们订了降了价的女士香槟,由一个穿着蓝色布袍、黑油油头发的塔希提空中小姐端来了。

  香槟给莫德一种极好的感觉,她的五短身材得到了放松,舌头也松弛了。在一片节日气氛中,莫德终于认可了这支队伍的阵营,甚至还想到不同的专家会证明对研究有利。“10个人并非创记录,你知道,”她说。“有一次,一个有钱的年轻人——我认为他家是开银行的——带着一个20人的队伍——20,听仔细——去非洲,我相信它会取得成绩的。这位有钱的年轻人穿得同我们的彭斯博士一样讲究。在野外考察,他穿着考究的衬衫、领带和布鲁克斯兄弟牌西装。根据故事所叙,一天,非洲部落的土著人邀请这位富有的年轻人同他们一起吃饭。他们的主菜是用不同青菜和泥巴制成的炸小馅饼。当这个年轻人后来讲述这个经历时,有人问他,喂,你吃了吗?他举起双手。别傻了,他说,在耶鲁俱乐部我都很少吃东西!”

  克莱尔和马克,以及过道对面的丽莎·哈克费尔德都笑,莫德继续进行下半个小时的回忆。最后,她也累了,倚到椅子上打盹。逐渐,因为无事可做可看,飞行的单调乏味、香槟的酒力和镇静药的作用,全队绝大多数人进入了梦乡。

  早晨6点半,他们一个个醒来。残存的黑夜仍然笼罩着波利尼西亚,于是都忙洗刷,收拾散乱的物品和吃早饭。干完这些事,黑夜已逝,太阳刚出地平线,无垠的大洋在飞机下方闪光。扩音器发出刺耳声音:系好安全带,灭掉香烟,几分钟后到塔希提。

  对克莱尔来说,这个传奇式海岛曾意味着她读过的所有有关材料,意味着库克和布金维尔先生、布莱和克里斯琴、梅尔维尔和史蒂文森、高金和洛蒂、鲁珀特·布鲁克和莫姆,她探身紧靠到弦窗上看这令人着迷的地方,首先只是无云的苍白天空同蔚蓝大海溶在一起,然后又像淡淡的远距离的玲珑剔透的玉雕彩色幻灯片——用东方绿宝石色彩投射到大气银幕上——这便是塔希提。

  看到这幅可爱的图画显出轮廓并在眼前逐渐扩大,克莱尔几乎喊出来。立刻,她感到一种痛楚,这儿已经在世界上存在很久了,她也在世界上这么久了,可到现在才见面。但她庆幸自己的好运气,终于能亲身经历这一切而留下美好记忆,而且作为这一景色的标题她准确地记得罗伯特·刘易斯·斯蒂文森的字句:“初恋、初升太阳、初次见到的南海海岛,不同的记忆,相同的纯真景色。”她默默地感谢他对她的感情的理解。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第亚德姆山的天鹅绒般的绿色,突然他们开始下降。莫德倚过去,部分地遮住了窗子,马克则给克莱尔指点着什么,她最后见到帕皮提的红褐色屋顶闪了闪,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他们的飞机着陆时响声很大,在跑道上渐渐慢下来,最后全停住。他们都提着手提行李站起来,下到矇眬、温暖的清晨空气中。等待他们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混杂着棕色人群、芬芳鲜花和机场音乐的环境。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漂亮土著姑娘,那么优雅和轻盈,身着鲜艳的围裙和皮条编成的凉鞋,耳朵上带着白色花环像珠宝一样华丽。一个将花环套到克莱尔的脖子上,另一个则正在笑着吻马克,喊着“衣奥拉那”,即塔希提语谢谢。

  克莱尔在作介绍之前立刻辨认出亚历山大·伊斯特岱,并再一次对莫德的准确记忆和描述感到吃惊。当伊斯特岱不停地同莫德握手时,克莱尔审视着他,看到一个矮胖,蹒跚,头戴木盔,身穿压得平整但旧了的哔叽热带套装的德国人身影。看着他那不稳的夹鼻眼镜和灰白的胡须在西红柿鼻子两边抖动,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很不协调地出现在处处是鲜花、胸脯和围裙的这位活似德国教授漫画式的人物,竟是安排站在这儿的10个人在塔希提岛上的负责人。

  飞机颠了一下,克莱尔对到达塔希提的回忆中断了,平稳地坐在飞向三海妖的拉斯马森水上飞机的座位里。她换了下姿势,看到莫德已经被摇得有点醒了,但下垂的眼皮仍覆盖着疲倦的眼睛,继续睡着。过道对面,未受干扰的马克仍在沉酣之中,可彭斯已经醒来,试着把身子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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