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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还是不能相信。我都麻木了,吓呆了。一想到要见马蒂的妻子和孩子,我就发抖。去他家,比用牛鞭抽我还难受啊。”

  女人们出来了,她们走过铺了木板的院台,下了台阶,到了游泳池边。凯找到了自来水阀,洒水器立即安静了。

  他们离开契卡索花园区,迎着西沉的夕阳,随着缓缓涌动的车流往闹市区驶去。他们手握着手,坐在车里,很少说话。米奇推开遮阳顶,摇下窗玻璃。他竭力不去想拉马尔,不去想科津斯基,还有霍奇。他干嘛要满面悲伤?他们又不是他的朋友。他替他们的家人难过,可他实际上还不认识他们呢。他,米切尔·麦克迪尔,一个无家庭牵挂的穷小子,该高兴的真是太多了。漂亮的娇妻、新房子、新车、新工作,还有哈佛新授的学位。眼下,一年就能拿薪水8万美元,两年后他就可以挣六位数。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每周干90个小时的工作。不费吹灰之力。

  他驶进一个自动加油站,加了15加仑油。他在站里付过钱,买了一扎六盒一扎的米氏饮料。艾比打开两盒,他们又挤进长长的车流里。米奇脸上正漾着笑意。

  “吃饭去吧。”他说。

  “我们穿得不合适吧。”她回答道。

  他盯着她修长、棕褐色的双腿。她身穿一件长不过膝的白布裙,一件洁白的活领短布衫。米奇自己则穿着短裤和一件褪了色的黑马球衬衫,脚上穿的是平底鞋。“凭你这两条腿,就连纽约的任何餐馆,我们都可以畅通无阻。”

  “去幽会餐馆如何?那儿穿着随便些。”

  “好主意。”

  在餐馆里,啤酒端来了,招待默默地斟满了两杯。艾比浅浅地喝了一口,笑意顿失。

  “拉马尔不会有什么事吧?”她问。

  “谁知道呢?起初我还以为他喝醉了呢?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他淋湿一身。”

  “一个不幸的人,凯说,尸体要是能及时运回来的话,星期一就可能举行葬礼。”

  “谈点别的吧。我可不喜欢葬礼。什么葬礼都不喜欢,即使死者是不认识的人,只是出于敬意才去参加的葬礼,我也不喜欢。我经历过几场可怕的葬礼。”

  烤猪排上来了,是盛在垫着锡纸的纸盘子里端来的。他们用手抓着吃。

  “那你想谈点什么呢?”她问。

  “谈怀孕生孩子的事。”

  “我以为我们应该再等上几年。”

  “不错。但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勤奋操练呀。”

  “米奇,看你那副馋相,像是谁冷落了你似的。”

  他们边吃边聊,直到米奇把他那份排骨啃得精光,又把她那份也啃了一半。喝光啤酒,付过账,他们出了餐馆。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穿过市区,找到了一条他白天兜风时记下了名字的街道,左绕右转跑错了两次之后,总算找到了草溪地,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家。

  四天后,即本该是米奇坐到他崭新的办公桌前的第一天,米奇带着他可爱的妻子,和公司剩下的39位律师及其可爱的妻子们一道,向马丁·科津斯基①的遗体告别。教堂里挤满了人。兰伯特的悼词是那样的才气横溢,那样的哀婉动人,连米切尔·麦克迪尔这样的硬汉子也抵不住阵阵寒涩涌向喉头。艾比刚见到马丁的妻儿,就眼泪汪汪了。

  ①“马蒂”的正式全称。

  当天下午,他们又聚集在东孟菲斯长老会教堂,向约瑟夫·霍奇②的遗体告别。

  ②“乔”的正式全称。

  8点30分,米奇如约到达罗伊斯·麦克奈特办公室外的小过厅,这时,里面空无一人。他哼哼哈哈咳嗽了一阵,焦急地等着。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年秘书从两只文件柜后面走出来,阴沉着脸,爱理不理地瞅着他。显然,他是不受欢迎的。于是他自我介绍一番,解释说他是按约定时间来见麦克奈特先生的。她笑笑,也作了自我介绍。她叫路易丝,是麦克奈特先生的私人秘书,至今已干了31年。她问,要喝咖啡吗?嗯,他说,要浓的。她转身不见了,一会儿用托盘端来一杯咖啡。她通过内部对讲机向老板打了招呼,并让米奇先生坐下。这时,她认出他了。在昨天的葬礼上,另一个秘书指着他说他就是米奇。

  她为笼罩在这儿的阴沉的气氛表示歉意。没人有心思干活儿,她解释说,等一切恢复正常,恐怕还要一些日子;他们是两个多好的年轻人啊。电话铃响了,她解释说麦克奈特先生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不能打扰。电话又响了,她听着,然后陪他进了任事合伙人的办公室。

  奥利弗·兰伯特和罗伊斯·麦克奈特起身欢迎米奇,把他介绍给另外两位合伙人:维克多·米利根和埃弗里·托勒。他们在一张小会议桌周围坐了下来。路易丝被打发去再弄些咖啡来。米利根分管税法,托勒呢,刚刚41岁,是年轻一辈的合伙人之一。

  “米奇,真对不住,刚来就让你碰上这么件令人丧气的事。”麦克奈特说,“你昨天出席了葬礼,我们都感谢。很抱歉,你头一天成为我们公司一员,竟是这么个悲哀的日子。”

  “我觉得我应该去。”米奇说。

  “我们真为你骄傲。我们对你有重要安排。公司刚失去了两位出类拔萃的律师,他们两人都是干税法的,因此我们只好让你多干点儿。我们大家都得加把劲了。”

  路易丝用托盘端来了咖啡。银质的咖啡壶,精美的陶瓷杯。

  “我们很悲痛,”奥利弗·兰伯特说,“那就请你和我们一起分担些吧。”

  大伙点点头,眉头紧蹙着坐在桌边。罗伊斯·麦克奈特看了看律师记事本。

  “米奇,以前大概也跟你谈过了,在我们公司,每个普通律师都配一名合伙人。合伙人的职责是监督并指导普通律师。这种关系十分重要。我们想尽量给你配一位既能协调相处,又能密切合作的合伙人。通常我们是不会出错的,当然,我们也有过过失,配的人气质不相投。不管怎么说吧,那样的事一旦发生,我们就会另换合伙人。埃弗里·托勒将是配给你的合伙人。”

  米奇讷讷地朝刚配给他的合伙人笑笑。

  “你将在他的指导下工作。你将处理的业务和文件也就是他的。其实,都是税法活儿。”

  “好的。”

  “有件事差点忘了,我想中午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去。”托勒说。

  “那当然。”米奇道。

  “坐我的轿车去。”兰伯特说。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托勒应道。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大轿车?”米奇问。

  他们笑了,似乎很欣赏他的这种个性。“大约20年后吧。”兰伯特先生回答说。

  “我可以等待。”

  “拜尔如何?”维克多·米利根问。

  “挺棒。它就等着为我效劳啦。”

  “搬家顺利吧?”

  “嗯,一切顺利。我很感谢公司在各方面给予的帮助。你们让我们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我和艾比都不胜感激。”

  麦克奈特止住笑,目光又回到了律师记事簿上。“我已经告诉过你,米奇,资格考试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你还有六周时间准备,我们尽可能全力支持你。公司设有由合伙人辅导的复习课程,考试的方方面面都将涉及到。我们大家,特别是埃弗里,将密切关注你复习的进展。每天至少要用半天时间复习,空暇时间主要也用来复习。本公司至今还没有不及格的先例。”

  “我不会开这个头的。”

  “你要是考砸了,我们就收回拜尔车。”托勒浅浅一笑。

  “你的秘书是一位名叫尼娜·赫夫的女士。她在公司干了8个年头,性情有点变幻无常,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倒挺能干。她对法律所知颇多,而且好为人师,尤其是对新来的律师。能否让她安分守己,就看你的了。要是你和她相处不好,我们会换了她。”

  “我的办公室在哪?”

  “二楼,沿走道从埃弗里办公室再向前一点。女装饰师下午要来为你选桌子和家具什么的,尽可能多听听她的意见。”

  拉马尔的办公室也在二楼,想到这点真叫人心安神定。他想起拉马尔坐在游泳池边,浑身淋透,忽而失声痛哭,忽而语无伦次地咕哝着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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